正文 第一回 朗月寒星 驚來巨寇 金丸白刃 喜遇高人

甘肅一省,禹貢屬於雍州,至秦始置隴西、北地兩郡,古昔本羌戎之地,清代乃更今名。省境以內山嶺縱橫,最著名的有祁連、西傾、隴山、秦嶺等四大山脈,大都峰巒峻秀,崖壑迴環,林樹森森,參天蔽日。秦嶺所屬諸山更多勝地,這些地方大都地隔囂塵,境稱靈秀,一班江湖佳俠、山林逸士,不是選勝登臨,衣履往來,便是覓地幽隱,長樂林泉。不過深山大澤每生龍蛇,自來求靜反動,天下事不能盡如人意,況乎木秀風摧,名高見嫉,越是有大本領大名望的人,越想安閑不得。微風起於萍末,星火可以燎原,往往為了一點細故,生出許多事來。

本書事迹,起因於甘肅岷州城外南關附近的一個鄉鎮之中,地名木龍寨。岷州全境多山,西南邊境更是山重嶺復,澗谷迴環,有的地方並有那原始的森林,往往蔭蔽數百里,黑壓壓不見天日,林谷之中時有珍禽奇獸棲息游衍,野生的藥材也很多,加以地臨洮水,土地肥厚,物產眾多,居民大半殷富,只是種族龐雜,漢人以外,回族、藏族連同青海玉樹二十五族的子民(青海人習稱玉樹二十五族,不佞民十一二年,曾往青濟,遍歷窮荒,實地訪查,竟有六十餘種之多),亦常往來寄住。因為各種族間習尚不同,大都集眾聚族而居,又多強悍,習於武勇。此外各商幫因為彼時交通不便,只管地是隴南重鎮,驛路四齣,北達皋蘭,西赴臨潭,西南可經迭部、武都入蜀,連同桃河的舟船,水陸兩路皆有通道。畢竟山河險阻,行履艱難,西北諸省地曠人稀,山林之間每有豪客盜賊盤踞;大幫商客多帶不少武士打手結隊同行,聲勢浩大;尋常綠林中人遇到這類大隊商幫,如無大仇深怨,輕易不肯招惹。即使無心相值,也只雙方打個招呼,賣點面子,放過拉倒。照理可以相安,無如人情好名爭勝,江湖上人尤甚,何況一方以劫掠行旅為生,一方以保護商客為業,行徑絕對相反,起初各有顧忌,都怕身敗名裂,借著保全江湖義氣的美名,故作慷慨,放手過去。年時一久,前者覺著到口肥羊老被對方把住,心中不無忌忿,不是故意尋找過節,便是暗使能手來掂對方斤兩,真講義氣、賣交情的仍是不多。那始終隱忍不發的,大都是多年積盜,自顧力勢不敵,既然招呼打到,面子無傷,樂得永息妄念,留些交情。那新出道的毛頭小伙,就不聽那一套了。後者或因長年無事,自覺鏢局威名遠振,夜郎自大,或因日久疏懈,以為照例行事即可通行無阻。而能手無多,名高業盛,不敷分配,漸漸只憑一支旗號上路,所派鏢師多是乏貨,不遇事還好,遇上就是大糟。不過這類有大名頭的鏢局情面甚寬,沿途均有照應,經驗既多,長於預防化解,軟硬都來,除非真箇驕狂,出事之時極少,事後好歹也能找回一點面子。那初創牌號的人就大難了,不特到處受人掂量,步步荊棘,全憑真實本領應付。一個不行,結下深仇,便有能人上門報復,並且前仆後繼,一個勝似一個,尋仇不已,暗算更多,防不勝防,端的難極,這且不提。

岷州南關外,本是回族聚居之地,只木龍寨住有二三百家漢人。有一寨主姓狄名武,自稱江南販藥材的富商。乃父狄子和,本身庶出,家早分過,因不願居南方受長兄們的歧視,又在當地娶妻生子,建置下大片田業,才成了土著。狄氏久於商旅,世習武勇,狄武武功更是得有真傳,人又樂善慷慨,好客喜交,川、淮、秦、隴、晉、豫道上,只常跑江湖的人,沒有不知道小豹子金丸狄寨主的。狄家當地巨富,雖是少年得名,竟不驕狂自滿,性更豪爽,無論新交舊識,有求必應,揮手萬金,全無吝嗇,對人十分和氣謙恭。當地種族幫派雖多,一提狄武,全都點頭稱讚,齊聲誇好。如此本領人緣和家境,按說業大名高,永享安樂,不會有事發生的了,哪知人事往往出於意外。

狄武有一業師姓陳名進,狄武幼年曾隨他學藝,本領不弱,人也極好,只為狄武十七歲上,乃父在風塵中結識了一位異人,卑禮請來家中,傳授愛子武功。彼時因陳進從小教起,十年賓主,相得甚歡,怕他多心,故意說那異人是新請的教書先生,陳進知道狄武天資甚高,文武皆習,來人又是個落拓文人的神氣,雖覺這次主人延師,比起往昔格外尊禮隆重,對方卻甚沉默,未以為意,終席不發一言,有點稀奇,狄武又是照舊每日從學,只習武時間較前縮短,以為勤於習文,想要謀取功名。自己最愛這個徒弟,讀書原是好事,武功從小已經扎好根基,近來進境較前反速。只那教書先生,長日守在後院靜室之中,主人事前遍囑家人:「先生喜靜,小主人以外,不喚不許走進。」門館幽寂,自從初來同席一晤以後,從未見過,也從無人聽到書聲。只當此君性情孤做,文人習氣往往如此,想過也就拉倒。

過有一年多光景,陳進輕不去書房左近走動。當年夏天,忽然天氣奇熱,夜起納涼,靜坐在所住後園偏院月光底下,偶然想起年已半百,多年奔走江湖,好容易遇到這等賢主人,為自己建了田業,將來足可溫飽,可惜長子尚道天資太差,僅能種地,次子尚義天分較高,用功也勤,現正傳以家法,不知將來成就如何、正尋思間,忽見一條黑影悄沒聲的由門外閃過,其急如飛,連忙縱身追出,哪有一絲影跡?門外一條石砌小路,可通後面書房和去內室的捷徑,料有夜行人到此。狄家富有,只管結客揮金,交情廣大,終不免啟綠林人的覬覦。還有狄氏全家上下均是會家,竟敢孤身行竊。善者不來,來者不善,自己眼皮底下如有失閃,太已難堪,一時忿極,匆匆回房取了兵刃暗器,跟蹤趕往。先當來賊必至內院偷盜,趕去細一察看,並無動靜,心終不放,又疑來賊路生,走錯路頭,一路躥高縱矮,順房脊察看過去。時夜已深,人均入夢,到處靜悄悄的,走過書房時,心想裡面一個窮先生,身無長物,賊不會去,方要走開,忽聽到一川音人低喝:「你且慢走!外面有人。再不,我著徒兒送你出去。」又聽一人冷笑一聲答說:「不必費心,我自如約,決不多事。」

陳進正自尋思,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心念微動低頭俯視瞬息之間,答話那人已說到末句,同時便見下面書房內燈光微閃處,一條黑影穿窗而出,往對面屋上飛去,身法快極。陳進見那人穿著一身夜行衣靠,不禁有氣,低喝:「朋友慢走!」揚手就是一彈打去,因來人如此行徑,不問動機如何,均不能輕易放過。自己飛彈百發百中,獨門連珠手法,本心點到使知厲害,就這一下並不打算傷人,只想留住來人,問明來由再行應付。如有過節,由自己承當了結,免給主人留怨受累,所以打的不是要害,力也不曾多用。陳進手法厲害,就這一下,不是軟硬功夫均有深造的人也吃不住,照說來賊縱不打落,也必受傷無疑,哪知來賊身法奇快,一彈飛到,並沒見怎閃躲,反手一撮便自接去,也未回顧,照前飛馳,只一縱便上了屋脊,忽然回頭獰笑道:「竟是你么?你這看家的小玩意,我先收存,改日有暇再當面奉還吧。」聲隨人起,早已飛縱過去。

陳進見來賊竟將飛彈接去,發話譏嘲,又驚又怒,正待連珠打去,縱身追趕,猛聽喝道:「師父停手!」剛聽出是愛徒口音,一陣微風颯然,狄武已立在面前擋住去路,身法似還在來賊以上。自己雖為人師,竟自相形見絀,越發驚奇,見狀知有原故,忽想起初遇先生時間他姓名,雖未明言,答話也是川音,立時有點省悟,再看賊人,已似星丸跳擲一般,在前面房屋上接連幾閃便自失蹤,忙問:「老夫子呢?」狄武恭答:「先生有事他出,不在房內。」說時,看出陳進面有愧色,意似不信,介面又道:「師父到時還在,剛出追人,離房不久,師父可要下去稍坐片時?」陳進已然明白先生是個異人,自己本領縱不如他,哪有晃眼工夫聲影全無,所去又與來賊同一途向,會看不出一點形跡?愛徒又不肯說假話,既然請往,樂得乘機往他房內探看一回,就便詢問二人來歷,等他回來相見,便不肯下交,也可見識見識,笑問:「先生世外高人,不願見我凡夫俗子,少時回來遇上,不怪你么?」狄武恭答:「先生常說師父長厚忠誠,並非不願晤談,只為中有好些隱情不便明言,徒弟也是日前才得知道他老人家的真實姓名來歷,師父由內宅到此,他早知曉,可惜不及命人攔阻,師父就到了。來賊又極倔強,入門時口出不遜,吃了一點虧,越發氣忿,不聽招呼,聲隨人起,雖然以後不免惹厭,已有防禦之策。先生追賊便由於此,一會就要回來,連請師父下去也是先生行時授意呢。」陳進見先生對己並不輕看鄙薄,驚喜交集,便和狄武同下。

這所院落地勢幽靜,屋字高大整潔,以前原是主人後園藏嬌之所,因先生來前說明地非隱僻清靜不可,才將當地移讓出來,另行布置。因是內宅,陳進以前並未來過,這時暗中觀察,見屋外院落寬大,花木紛列,空隙無多,看不出練武形跡。門內一排五大間房舍,僅留上首一間供先生卧處之用,下餘四間一齊打通,雖極寬敞,都有几案琴書陳設,也看不出什異狀。只先生居室內中設有兩榻,書桌椅子均是雙份,榻系木製,並不華美,僅卧一人,原有大炕已然撤去,似系特製,偏甚粗糙,與其他傢具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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