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碧血靈環 第十章 方星的真實面目

「那起交通肇事案很是古怪,現場測量的結果顯示,司徒開本來是要走到路對面去攔計程車,肇事車那時距他還有三十米,車速並不太快。就在司徒開走到街心上,司機突然猛踩油門,車速頓時提高了兩倍以上,飛速地撞了上去,幾乎是採取了『一擊必殺』的兇狠態度。你說,這怎麼解釋?他們之間無冤無仇,司機又沒喝酒,非常清醒,這種突然加速的衝動從何而來?」

方星的手裡,握著一隻方形的威士忌玻璃杯,裡面是一杯清水,外加兩朵玫瑰、四顆枸杞,正是我時常開給前來求診的孕婦們用的「清心養顏茶」。

她晃晃手裡的杯子:「關伯很和氣,什麼都向我說——關於你的一切。」

我淡淡地笑了,自己的歷史乾乾淨淨,沒什麼見不得人的陰暗之處。

「沈先生,你有什麼要說的?關於……司徒開的死,或者關於只見其影、不見廬山真面目的靈環?」

方星眯起眼睛,審度著我的表情。

今晚,家裡出奇地安靜,大概關伯此時還在為給我創造了完美的二人世界而竊喜呢。不過我知道,這不是個適合戀愛的日子,方星和我心裡,都懷著沉甸甸的心事。

我微笑著開口:「方小姐,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如果現在有機會拿到碧血靈環,你會怎麼做?過河拆橋、翻臉離去?大家還能不能有機會誠心誠意地做朋友?」

方星皺了皺眉,凝視著杯子里那些漸漸花瓣舒展的玫瑰。良久,才輕嘆著回答:「沈先生,大家都不是第一天踏入江湖的少年男女,那句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想必你也早有了深刻的體驗對不對?」

她不安地彈了彈指甲,起身打開了廚房的換氣扇,歉意地笑著:「有些氣悶,或許透透氣會好些。」

我再次猶豫起來,去老龍的莊園偷碧血靈環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籌措好半天,費盡心力,到頭來自己什麼都拿不到,豈不鬱悶?更重要的是,這次誤打誤撞發現了它的蹤跡,一旦再度失去,就不知什麼年月再有這個機會了。

「沈先生,你有話說?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為什麼不直接說出來?」她的雙手輕鬆自如地插在褲袋裡,開始反客為主。

我終於下了決心,長吸了一口氣:「方小姐,我已經探聽到碧血靈環的下落,你有沒有意向跟我合作,把它拿回來?」

方星凝視著我,忽然仰面向著屋頂,無聲地笑了。

「條件?你要什麼條件?」她的反應足夠敏銳,而且恰在我的意料之中。我的條件很簡單,要她說出背後的買家,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對碧血靈環感興趣。

父母留下這張照片後,除了背面那些意義晦澀的詩句,再沒有隻字片語的說明,根本無法揣測這隻靈環所代表的意思。靈環不會開口說話,即使把它成功地偷出來,也只會更多了一層困惑。

廚房裡的空氣陷入了僵冷,因為看似孤燈夜下年輕男女的溫馨場景,已經演變成了錙銖必較、寸土不讓的正式談判。

「我永遠都不會出賣僱主,這是我闖蕩江湖的原則。」她笑著,但語氣斬釘截鐵,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

我點點頭:「很好。」只有這兩個字,因為已經沒必要再說下去了。

她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那個靈環上到底藏著什麼秘密?如果是你家的東西,你該略微知道一點才對啊?如果——不是你的,咱們合夥找到它,酬金可以分你一半,怎麼樣?」

我站起身,放下杯子:「方小姐,港島藏龍卧虎,我可以找其他人合作,至少我認識的朋友裡面,有三個人的身手並不比你差多少,只是沒有你年輕漂亮而已。」

方星又是一笑,燈光下,她的眼神波光流轉,極度嫵媚動人。

「二十四小時前,沈先生的三位朋友都已經鋃鐺入獄,據說罪行最輕的一個,也要被判入獄五年。五年,你等得及嗎?」

她露出慧黠的笑容,掠了掠頭髮,跟著站起身。

我情不自禁地一怔:「難道她連我心裡想什麼都一清二楚,提前做了手腳?」如果方星心思縝密到這種地步,我也許該懷疑她的真正動機了。目前,我手裡唯一的籌碼,只是無意中看到了碧血靈環,對於它的真偽還是不能百分之百確定。

在方星面前,我突然覺得自己已經處處受制,在自己四處奔走忙碌的時候,她正以逸待勞,在我背後織成了一張無形的大網。

我長吸了一口氣:「方小姐,先談到這裡好了,現在我是唯一知道靈環下落的人,這一籌碼,總值得你的委託人賞光露一次真身佛面吧?」

以方星的身份,如果只是出於金錢的關係,恐怕數目再翻一倍,都不一定能請動她出手。我懷疑,那個幕後主使,與她的關係非同一般,這次的行動,應該是屬於半僱傭半人情的狀態。

方星又一次輕輕彈著指甲:「沈先生,我知道你心裡牽掛著另外一件事,作為你的朋友,我可以不計報酬地幫你一個忙,需要嗎?」

我皺皺眉:「你指的是什麼?」

她笑了,伸出左手食指,在桌子上緩緩畫了個圈:「你大概忘記了,我曾在小樓上下安排過很多竊聽、攝錄設備,幾乎能了解到你所有的秘密。放心,我只會有選擇地說出來,絕不會亂說。你有籌碼,我也會有,上天不會那麼偏心,在一次已經失去公允的博弈中,把最有利的籌碼都放在你一個人口袋裡。」

在別人家裡安裝不計其數的間諜工具,然後再正大光明、堂而皇之地拿出來講條件,她大概是港島如此行事的第一人了。

達措已經破壞掉了客廳里的全部監視設備,看來他的異能有限,對於小樓內外其它位置的電子設備就鞭長莫及了。

「我說的,是那個藏族小孩子,也就是自稱為轉世靈童的達措——你送他去老杜那裡,其實是最危險的。老杜是個優秀的醫生,但卻是個缺乏想像力的人。沈先生,你我都明白,藏民近百年來,摯誠無比地熱愛活佛、熱愛自己信奉的宗教,到底為了什麼?是因為在那個半封閉的世界裡,只有活佛才是他們永久不變的救世主。我們不得不相信,活佛的思想與身體構成,絕對跟普通人迥然不同……」

她微微蹙著眉,忽然收住話頭:「沈先生,與其在這裡紙上談兵,不如我們一起去老杜那裡。相信我,有件事只有我明白,你、老杜乃至所有人都不會懂,相信我。」

達措的光臨與莫名其妙的中毒,都是半夜裡發生的事,方星不可能像我一樣不分晝夜地忙碌工作。一個女孩子熬不熬夜,第二天是無論如何瞞不過別人眼睛的,所以我懷疑,她有另外的同伴。

「我該相信你嗎?」我笑著反問。

「當然,如果說得嚴重一些,只有我能挽救達措的性命。」她忽然長嘆,然後再次淡淡地接下去,「單純從救人的角度來做,我可以把人從老杜手裡偷走,轉送到另外的醫院裡去。之所以要告訴你這一點,是因為,那也是我的籌碼,最起碼讓你明白,我也知道很多江湖內幕,其中的某一部分,是你迫切想知道的。」

這是我與方星最長的一次對話,我終於做了讓步:「好吧,希望這是我們走向友好合作的第一步。」

我們一起出門,夜風捲起她的長髮,她的樣子突然給我以虛幻不定的感覺。

在她出現之前,「香帥」方星對我而言,只是個江湖傳說中的人物,只不過一周的時間,她已經真實地切入了我的生活圈子。

現實的江湖,永遠比電影編劇筆下的橋段更讓人目不暇接、意想不到。

距離老杜的停車場還有一公里時,我撥了他的號碼,通知他命人開門。

老杜的聲音顯得有些頹喪:「小沈,那個孩子的腦部血瘤膨脹速度非常驚人,我甚至懷疑,他能不能撐到明天早上日出?」

他的聲音清晰地從聽筒里傳出來,令我和方星同時臉色一變。

「做不做手術,今晚必須得決定下來,我等你。」從來沒聽過老杜用如此惶惑的聲音說話,在港島的醫學界,他做任何手術向來都是說一不二、毫不猶豫的。

車子轉過路口,緩緩駛進停車場的大門。

電話一直都沒有掛斷,老杜就站在空曠的院子里,陡然不悅地叫起來:「喂,小沈,你帶了另外的朋友進來?」

他最不喜歡有陌生人隨便光臨,一直把自己的地盤視為凈土。

方星用力踩下油門,車子呼嘯著直衝過去,然後「嘎吱」一聲緊急剎住,帶起的旋風讓老杜忙不迭地後退閃避。

達措的情況相當危險,在保命與護教兩條路上,我並不清楚該如何替他選擇。這個問題,只能讓他自己來解答。

我只耽誤了半秒鐘,方星已經打開車門跳了出去,直視老杜:「帶我去見那孩子,他的腦部結構,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庸醫害人,你這樣的良醫,也同樣會害人!」

她的語氣變得冷冰冰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這種表情,是我第一次看到。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