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回 朗月照孤篷 母病滄江 復驚盜劫 深山穿暗霧 重逢良友 喜見珠明

江氏母女在庵中住了三年,本來還不想就走,只為凈波性太疾惡,又因所立外功不多,常時出庵除暴安良,屢和惡人盜賊爭鬥,樹了不少強敵。只管形蹤隱秘,日子一多仍被仇敵探出下落,漸漸尋上門來。仗著師傳武功,雖未敗過,風聲卻越來越緊。凈波惟恐江氏母女被人看出,當地離芙蓉坪又近,諸多可慮,方勸起身。小妹雖然不舍,但一想到血海深仇尚還未報,師父既命隱居江南,必有原因,只得戀戀而別。

此時江母已是滿頭白髮,看去像個窮老太婆,小妹也快長成,貌相已變不少。起身時扮作農家婦女,所行多是荒僻野徑。凈波還不放心,又在暗中跟隨下去。總算曹賊早認為王妃母女已死。唐妃母子又經諸老前輩異人移花接木,布下疑陣,作為回山途中被幾個昔年舊仇暗算殺死,朱曉亭之女阿婷被湘江女俠柴素秋救走。又因女鐵丐花四姑貪功心盛,知事鬧大大,急於脫離賊黨,只管暗中查探她母女的下落。對於曹賊,卻說人已殺光,並無遺留。曹賊只當一網打盡,平日最忌的老輩英俠無一出面,只有杜仙山何異和黃岡金臂莫全等有限數人曾與為敵,也都沒有正式交鋒便知難而退,而自己這面所結交的異派中能手和江洋大盜卻是越來越多,越發趾高氣揚,全沒想到留有好些後患。一心一意只在招納同黨,防備萬一有人問罪,不能善罷便與一拼,別的都不在意。

江氏母女始終未露一點形蹤,也無一人看出。小妹雖美,尚未成人,凈波再代她一打扮,看去也像一個鄉下女娃,不過長得美秀一點,一直送到南京,俱都無事。凈波本來還想送到浙江,尋好住處再行分手,哪知中途忽遇兩個強敵,並還約有一個會劍術的異派中人,苦尋凈波為仇。為防累她母女,自己也要準備應敵,方始暗中分手。

江母見沿途平安,離開仇敵越遠,曹賊分寨和店鋪行棧都在長江上游一帶,江、浙兩省雖也有他黨羽耳目,為數不多,就有也只互通聲氣,經商往來,不是嫡派,心漸放定。哪知第三天忽染時疫,卧床不起。小妹孤身少女,人地生疏。這時,母女二人為防萬一遇見賊黨耳目,出川時買了一條船。開頭不會划船,用了兩人代劃,假說欲往江南投親。船家夫婦人甚忠厚,一夫一婦,帶一三歲嬰兒。小妹在船上日子一久,暗中留意,一面並將山中帶出來的材料改制了一身水衣。凈波假裝搭船,同住船上,每當船泊荒江無人之處,便由凈波指點,勤習水性,短短兩三個月的工夫,已能穿波而行,操舟行駛。因防蹤跡被人知道,船到南京便將船家辭退,由母女二人自己駕舟,往江南一帶尋找住處。

也是小妹年輕好勝,無什經歷,沒想到風濤之險。這樣寬的江面,無人相助,許多不便,每日沿江而行,已甚吃力;江母忽然病倒,舉目無親,只得把船停在瓜洲鎮上。經人指點,好容易把醫生請來,不料上岸之時,想起病母在床,船中無人照應,山中帶出來的金珠細軟多經凈波換成銀錢,藏在船上,惟恐被人偷去,匆匆取出,分開藏好,一時心慌意亂,將兩包散碎銀兩放在一邊,沒有藏起,於是露白,被一水賊看去,以為孤弱婦女好欺,就此下手也不至於全光,因見小妹走時,拿了幾包東塞西塞,又因泊處鄰船人好精細,受過小妹拜託,引起同情,在旁留意照看,不許外人上船,意欲夜來全數偷走。

小妹心中憂急,不免疏忽,延醫服藥之後,見江母半夜醒來,似乎稍好,燒還未退,又聽醫生說至少要四五天病才能愈,耳聽笙歌之聲由左近客船上傳來,江面上風平浪靜,月光如畫,上下一片空明,江波浩蕩,漫無際涯,新秋月色分外清麗,夜景幽絕。待了些時,回顧榻上病母,剛又睡去,床前一盞昏燈殘焰幢幢,和窗外照進來的月光相映,別有一種凄涼陰晦況味,左近客船上也似曲終人散,停了聲息,只有明月江波依舊同清,上下天光悄然無極,只聽浪頭拍岸,嗚咽之聲,軫懷身世,不禁引起國破家亡之痛,傷感悲切了一陣,越發夜深。

小妹自從母病,已有兩日夜衣不解帶。頭一天泊處是一小村鎮,無處尋醫,只服了一點救急成藥。江母本來病已稍好,不料服藥時江母怕熱,坐在船頭,正拿著凈波所贈各種救急的葯,乘涼觀看,忽然一陣江風,浪頭暴涌,船身一側,那些藥品均是小包,事前沒有留意,小妹忙著燒粥,又未在旁,全數被風颳走。想起近三四年日夜憂思,年老多病,由雲林庵起身時,蒙凈波細心周到,費了好些事,連新帶舊送了這十幾種靈藥,以備不時之需,自不小心,全數送掉,以後再有病痛,何物醫治?就有醫藥,也無如此靈效,凈波又說「此別少說也要七八年才能相見」,連愁帶急,下午便自病倒。

小妹一個人,又要搖船又要服侍病母,心更憂急,人早疲乏,這時江母睡熟,才得稍息。忽想從昨日起還沒有吃過東西,以後母女二人相依為命,母親大病未愈,我再病倒,豈不更糟?念頭一轉,見水天空曠,江岸上樹影參差,清蔭遍地,人家房攏都是靜悄悄地排列在月光之下,群動皆息,寂無人蹤。跳板已撤,以為半夜三更不會有人,天又太熱,先去榻前仔細查看,見江母睡得甚香,鼻息已勻,頭上燒也減退。知道母親最怕悶熱,不許關窗,好在沒有什風,窗也只開了一扇,便將窗門虛掩,自往後艄吃了一點冷粥,將新粥燒好,覺著身上汗垢難耐,性又好潔,去往前面看了一遍,覺著母親病好多半,心中略寬,忙將衣服取往後艄,脫下外衣,只穿一身貼身中小衣縱入水內。

女孩兒家終是面嫩,船雖泊在鎮東末一條冷僻之處,鄰船多在西面,只有一船相隔最近,大的客船均在埠頭一帶,仍恐天氣大熱,有人夜起,被其看見,仗著新學水性,一到水內便往下沉。意欲到了水下將衣服解開,洗上一個痛快,再偷偷和衣而上,換去濕衣,將衣服洗好,掛起吹乾,明日好換。這類水浴;近一月內,小妹差不多每夜必洗一次,成了習慣,為了母病,強忍了兩日,母病漸好,便覺難耐。到了水裡,覺著涼爽舒適,神志一清,年輕疏忽,忘了船上無人照看,當地水路要衝,五方雜處,壞人甚多,不由多洗了些時。等到洗好,又想練習水性,雙足一蹬,便往江心躥去,離船二三十丈,泅泳了一陣,忽然想起洗時已久,不知母親醒來也未,莫要醒後腹肌,喊我不應,心中一驚,立往船後游去。

偶然探頭水上,覺著起了江風,方才碧空千里,天水相涵,素魄流光,天氣本來極好,就這半個時辰左右,竟布滿了浮雲,一輪月影在雲層中穿來穿去,宛如層層羅網擋在前面,正在拚命掙扎,想要突圍而出,無奈雲網太多,穿過一層又一層,那月好似飛丸跳擲,只在雲隙中鑽來鑽去,月光也自明晦不停,隱現無常。知道風浪將起,急於回船,接連兩躥。

眼看離船不過十多丈,就要到達,方想:我母女此時正和那月一樣,前面擺著許多羅網,只不知將來能否重放光明而已,且喜江風初起,遠近船上人還未驚醒。剛把雙足一蹬,朝前猛躥,忽聽前面撲通一聲,似有重物落水之聲,忙把頭探出水上一看,目光到處,瞥見船艙大開。江母正立窗口,微聞忽怒之聲,船旁浪花騰涌,尚未平息,料知有事。心中一急,慌不迭往前駛去。

江母也看見愛女由江中趕回,忙往後艄迎去。小妹匆匆趕到,看出母親病已大好,只是面容急怒,從來少見,以為自己不該離開,母親醒來,喊人不應,因而生氣,連忙賠笑。剛喊得一個「娘」字,江母見她周身水濕,流了一地,忙喊:「乖兒快換衣服!我有話說。鄰船想已驚動,一個不好,我們此時便要開船走呢。」

小妹見母病癒,心方一喜,聞言大驚,忙將先備好的乾衣取出,匆匆換好。江母見那一口小箱衣服尚在,不禁脫口說道:「這個還好!總算天無絕人之路,留了一箱衣服。」

小妹驚問何故,江母方說:「乖兒不要著急,我們失盜,所有衣物銀兩,除這一箱舊衣外,全數被賊偷光。等我醒來發現,那賊還想動武欺人,一個被我用重手法打落水中,一個已逃往岸上,腳底頗快。我病後腿軟,追趕不上,恨他欺我孤兒寡母,心腸太毒,前後來了兩三次,連我身上蓋的一條薄被和動用之物均想全數偷走。不這樣我也不會驚醒,一時恨極,用兩枚銅錢朝岸上打去,全數打中,那賊雖然逃走,內中一錢似已打中要害,不死必傷,被他同黨扶了逃去。我不該出聲呼喊。落水那賊受傷更重,多會水性也非死不可。最氣人是此賊逃時還被搜出幾十兩銀子,我先不曾發現,剛將岸上逃賊打傷,他正由後走來,想是看出不妙,打算入水逃走。我本無心殺他,正在急喊:『大家都是苦人,只給我母女多少留點保命錢,便不傷你!』不料那賊狡猾異常,我又不曾和這樣惡人有過交代,他見我用兩枚銅錢把他同黨打傷,我再一示威,空手將支窗木棍用手斬斷,明已知道厲害,仍想全數拿走。背靠船窗,口說好話,一手拿著銀包,一手拿起茶杯,假裝口渴飲水,說他許多苦處,不料誤偷好人,情願全數奉還,只請賞他一點傷葯去醫同黨。我病後剛起,又不願將事鬧大,正和他說:『不必全數還我,傷葯我卻沒有。』只顧聽他低聲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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