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回 破金鈸 凶僧授首 伏白刃 巨盜輕生

伊商老遠望見,大吃一驚,飛步追來。還未趕到,迎著一個逃回的盜黨,遞過一件暗器,說:「敵人崖上還有埋伏,只用暗器傷人,也看不見藏處,眾人便為此物所傷。」伊商接過一看,乃是一寸二三分長、紙煤粗細的一根鋼釘,上面刻有一個篆書「風」字,識得來歷,這一驚更非同小可。事已至此,不能不硬一硬頭皮。回顧崗前,還有許多同黨也正要趕來。知道敵人對手沒有幾個,上前無異白送。

剛把手一搖,口喝暗令,止住眾同黨,待要獨自上前叫陣,忽聽一聲長嘯,由對面崖腰上飛落一個蒙面人,手持一技佛手拐,落在伊商面前,喝道:「想你兄長老南極在日是個俠盜,人雖驕橫,真正大罪惡尚少。他以一念之差,用人不當,惹下禍根,弟兄子侄全家六十餘口全被仇人殺害,只剩你一人彼時年幼,在外從師學藝,幸免於難。江湖上人因忿那仇敵行事太慘,多半都願助你復此大仇。誰知你前半截雖然苦心孤詣,哭請你師父下山,廣約能人,報了兄仇,後來日漸驕橫,多行不義,終於立足不住,幾乎身敗名裂。這幾年聽人說你改了姓名隱居此地,以為痛改前非,不料暗中仍是黨羽四齣,無所不為,如今又助貪官走狗殺害善良之士。本意要將爾等一齊殺戮,為世除害,因有一老友念你伊氏滿門只你一人存世,看在你兄老南極身上,給你留條活路,略斬幾個盜黨示做,使你知難而退,只將趙連城幾個走狗交出,便可寬容。你仍執迷不悟,妄想以多為勝,白白送卻多人性命。聽我良言,即速縮頭回去,一任我等處置那幾個走狗,晚來另有人向你說話,自知分曉,否則一個也休想活命!」

伊商人甚陰鷙,一任敵人數說,站在那裡並不還言,只顧端詳來人言動神情,總想查看是個什麼來路,聞言冷笑一聲,答道:「朋友差了,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要我不管閑事不難,終須有個交代。你們都是婦人女子一般,見了人連面都不敢露。素昧平生,就憑几句話便要伊某甘拜下風,我便三歲頑童也無此容易。看你們行徑,未必敢通姓名。我向來單打獨鬥,你偏說我倚仗人多,真是笑話!殺死姓虞的是我朋友所為,不過適逢其會,遇在一起罷了。我本心原是要留老譚的暗鏢,既然有人代他出頭,再好不過。你們連大帶小來了十來個,我也還有幾位好友,不妨隨我去到前面草場上,一對一見個勝負高下,你看如何?」

蒙面人冷笑道:「無知狗黨!起初妄想派出多人劫殺客貨,如今嘗著天門釘的厲害,知道此鏢難劫,又妄想把廟中兩個不要臉的凶僧惡道請出以求僥倖一時,豈非作夢!怎麼交手均可,你先走吧。」伊商也不再還言,道聲「沾光」,徑自當頭往來路草場上縱去。縱時施展平生本領,暗運真力,足有十來丈高遠,自以為這等好的輕功,世上真沒幾個,誰知敵人輕功比他還要略勝一籌,他這裡腳才沾地,也沒聽得身後有什麼聲息,那持佛手拐的蒙面人已在身前立定,點手招呼,微笑道:「請」。心方躊躇,倏地又是一朵紅雲自空飛墜,落在二人中間,朝蒙面人哈哈大笑道:「適才有人給我看了一支天門釘,才知十二年前的老相識也來此隨喜,為此出來領教。閣下頭戴面具,又有那麼高的身法,想必就是此釘主人了?」

蒙面人見那來的是個和尚,生得身材高大,面赤如火,突睛高顴,獅鼻闊口,卻生著一部雪白的鬍鬚,身上披著一件大紅袈裟,說起話來聲如洪鐘,甚是威猛,知是盜黨中最厲害的人物,本領比伊商還較高出一籌,聞言冷笑答道:「大同和尚,你看差了。用天門釘的主人此時正在維護善良,不使受鼠輩侵害,再說也用不著他出場。我這面具原是前日朋友所贈,是今日到場的,差不多每人都有一個,我不過從眾,戴著好玩,看看你們眼力如何,並非藉以遮掩本來面目。聞說你平日向來自負,活在世上將近百年,交遍天下,哪一派的英傑都曾會過,怎連我這枝佛手拐都不認得呢?」

那和尚法名大同,年已九旬開外,乃滇西數一數二的凶僧,平日最擅採補之術,內外功均臻絕頂。近年所作淫惡大重,青城、峨眉諸正派到處搜除,在川、康間存身不得,逃到汪南。伊商是他後輩師侄,在仙霞嶺無心巧遇,接往寨中供養。先聽伊、趙二人要劫殺幾個官商鏢師,以為些須小事,憑著伊商諸人決可手到成功,本沒想著參與。嗣因趙連城無心中談起在閩、浙道上被泥中人戲耍,好似有心為難,出了閩境卻未再遇等情,忽然心動,暗忖此事決非偶然,料定對方難保不有能手暗中相助,口裡不說,推說觀戰,隨到破廟,準備萬一不濟,好助伊商一臂之力。先聽人報,在前面埋伏的四名盜黨被人殺死,屍首為驚馬馱回,便猜自己如不出去,今日勝負難知,便和伊商生死之交惡道芙蓉山主岳重一同趕出,正值攻劫客貨的群盜紛紛傷亡,明明眼亮,早看出崖上有人發暗器,跟著又有受傷逃歸來的盜黨將釘獻上。

凶僧認得那釘乃西川大俠彭謙之物,不但百發百中,擅專破賊人的氣功,端的厲害已極。自己當年也曾吃過它的苦頭,幾乎廢命。此人終年夜宿山行,蹤跡莫定,除非他要尋你,你如尋他,休想見得到一面。自從受了他一釘之苦,多年來竟未再遇。懷仇多年,不料突然在此發現他的暗器。此釘長才寸二,一頭光平,一頭微突,些微有一點尖,內中藏有機簧,可以突出半寸,發時伸縮隨意,別人不會用,他也決不傳人。有了此釘,人必在此。想起前仇,又驚又憤,忙告惡道岳重:「你看場上幾個蒙面人,連那兩個小孩,本領都有來歷,我們這邊未必能敵。你往場中相機接應,並去引那仇人出來,免得他居高臨下,亂髮此釘傷人。」說時,崖上忽有一蒙面人飛落,與伊商同去場中,待要動手。

凶僧料是仇人彭謙,估量伊商未必能是來人對手,忙即縱身飛去。及聽敵人一挖苦,再一注視敵人所用兵刃,乃是一技二尺三四寸長、酒杯粗細、彎曲曲的鐵拐,拐頭上鑄就一個大中二指微伸的鐵手。這才想起,這佛手拐乃內家最厲害的兵器,近三十年能用此拐出名的只有兩人,俱是隱居天山的川東五老的門下。一個姓蕭的已然出了家,此外還有一人,隨著五老在新疆隱居,姓康名成,也久未聽說起,想必是他無疑。這幾個蒙面人都是一色打扮,如均此類人物,今日伊商等人恐怕要糟,這頭一陣務要給他一個厲害,不然相形之下大難堪了。念頭一轉,獰笑道:「照此說來,你是康成了,我還當是彭謙呢。你們藏頭蓋臉,這使佛手拐的又不止你一個,你不報名,誰認得那許多!老僧長了些年紀,與你無怨無仇,又和你師父五老有一面之交,不犯與後生小輩為難,快叫彭謙出場納命。」

康成戟指喝道:「好不要臉的老禿驢!當年我師父往北天山訪師叔狄梁公,見你和他門下為爭雪芝苦鬥,見你年老,居然會點手腳,不知你的來歷底細,以為出家人遠涉天山不容易,強勸狄、文二位師兄將自己採到手內的雪芝分你一本,事後見了狄師叔,得知你許多惡跡,如非有人勸阻,當時便用飛劍將你這禿驢追上誅戮,今日還敢得了便宜賣乖!贏得我這枝佛手拐,彭道友自會出來拿你。少說廢話,你把你那雙環十三鈸施展出來吧!」凶僧聞言,一撩僧袍,由腰間取下一件軟兵刃,順手一抖綳簧,「錚錚」兩聲,立即挺直。

康成見那兵刃通體共分七截,長約三尺二三寸,寬約寸半,厚約半寸,每節長四五寸,用機簧接連,首節是個帶鋒棱的銅圈,圈頭上頂著一個精光耀眼的月牙,不用時可以環繞身上,看去甚是鋒利,隨指凶僧喝問道:「你這日月雙環還有一個,為何不取出來?」凶僧介面獰笑道:「老僧今年已然九十八歲,與後生小輩交手,向例只用一環三鈸,你只管先發手吧,沒的又說我倚老賣老欺負你。」康成原知凶僧自恃生平極少遇見敵手,最是逞強好勝,所用日月雙環和十三面飛鈸卻也真箇厲害,聞言益發故意激他道:「禿驢少要誇口!趁早把長衣脫下,取出全副兵刃暗器與我交手,我等著你。免得少時說了不算,現拿丟人。」凶僧怒道:「你有多大能為,敢敵我日月雙環!就這一環三鈸,如勝得分毫,你家佛爺立時就走,從今不踏塵世了。」康成應道:「世上本容不得你這等敗類!」說罷,一佛手拐朝凶僧面門點去。凶僧也將日月環迎敵,兩下動起手來。

伊商見二人已交上手,自己還在閑著,回顧場中,敵人勢盛,自己這面先動手中的黑虎胡四,已吃一個使鐵棍的蒙面人打倒,岳重趕前救助已自無及,屍橫地上;餘人除岳重尚能打個平手外,都有不支之勢,尤其神刀無敵張小福,手忙腳亂,只有招架之功,更無還手之力;暗道「不好」,忙即大喝:「張賢弟你且退下,待愚兄取這廝的狗命!」邊走邊飛縱過去,眼看將到,忽聽一人喝道:「姓伊的!你閑得難受么?」聽到末兩字,聲音已被帶起空中,聲歇人到,跟著面前縱落一人,擋住去路。

伊商見來人身法精妙,捷如飛鳥,也是頭戴面具,左手橫握著一根鐵拐,右手一根鏈子錘,兩隻眼睛似有奇光內蘊,突從左近林中飛出,一躍就是十來丈高遠。估量又是一個勁敵,顧不得再替張小福,也不再問話,把牙一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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