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奇怪的果實

我心想,他們還真找到了「仙樹」不成?「仙蟲」也是那樹上生長出來的?我和臭魚這趟是幹什麼來的,還不是為了「仙蟲」?一想到半年前,我們在挑水衚衕遇到的「仙蟲」,我不免發怵。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怎能不上前看個明白?

三個人當即起身,藤明月跟在我和臭魚後邊,輕手輕腳悄然前行,走到幾十個炮手身後,但見霧中一道奇光,高可數丈。

我暗暗吃驚:什麼東西在放光?我想看個清楚,大了膽子,一步一步往前走。又看見一株形狀奇特的大樹,樹上九根枝條,大小粗細一模一樣,均有霞光擁簇,枝上結了許多奇怪的果子。那樹似金非金,似玉非玉,不是金的卻光華燦然,不是玉的卻瑩潤通透,黃金水晶般的果實,發出無窮妙光。別說吃上一口,僅在樹下看上一看,亦有「若生若滅,無煩無惱」之感。

吳老六和他幾十個手下早已看直了眼,有人還不相信,在自己臉上狠狠捏了一把,疼得直叫,看來全是真的。他們一個個看得目瞪口呆,兩眼發直,心中貪念大動,不覺抓耳撓腮,手中的火把槍支扔了一地。吳老六他們之前不信九伯的話,可沒想到世上會有「仙樹」,什麼叫要錢有錢要娘們兒有娘們兒,僅是看這「仙樹」一眼,多少錢和娘們兒也不想要了。

我要是提前聽吳老六這麼說,我會當他是說胡話,可我也看到了「仙樹」,我明白他這麼說可絕不為過。我們三個人均是兩眼發直,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只怕走得不快,讓土匪們搶先上樹。沒想到肥振東被風洞捲走,居然命大沒死,他也跟隨火把光亮來到霧中。此時眾人相距不遠,我們前邊有土匪,後邊是大老肥,都不會發覺不到我們,可如今誰也顧不上誰了,所有人眼中只盯著「仙樹」,誰也捨不得將目光移開。

一行人越是走近,心中越是驚奇,幾十個人皆是張口瞪目,全身發抖,只覺生死都不緊要了,你要什麼,「仙樹」上就有什麼,更讓人感到玄妙無比、變化萬端,思前即前、思後即後。我起初還覺得有些詭異,可是不知不覺跟那些土匪走到樹下,之前的一切,全然扔在了腦後。肥振東本來走在我們後邊,他雙目發直,撥開前邊擋路的人,當先上了「仙樹」。其餘眾人手腳並用,也分別登樹而上,各自攀枝穿葉,伸手去摘枝條上的果子。我跟在吳老六等人身後上去,用手摸到樹上的果子,但覺說不出的舒服受用,可是口乾舌燥,饑渴更甚,恨不得立即摘下來一口吃掉。不過任憑我如何使力,果子卻似在大樹上生了根,說什麼也摘不下來。

我雙手抓住一枚果實,兩腳蹬住樹榦,拚命往下拽了幾次,仍是動也不動。我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吃了果子,即可白日飛升,與天地同存!奈何摘不下來,忍不住口水直往下淌。我什麼都不理會了,儘力張大了口,要去咬「仙樹」上的果子。

吳老六等土匪在我們之前上了大樹,他們見果子摘不下來,已經張開大口咬上去了。常言道:「口大容不得拳頭。」他們卻一個比一個貪婪,為了一口吃下一個果子,拚命將口張大,許多人嘴角扯破了,鮮血直流,卻也全然不顧。

我也不甘人後,抱住樹枝上的一個果子,張口咬了上去。之前九伯說過,上了此樹要什麼有什麼,要說我想要什麼,我一是想除掉身上的「仙蟲」,撿回這條性命,二是想撿幾件西周玉璧,回去之後發上一筆橫財。

不知不覺間腦中一片空明,我心中所想的念頭,全部變成了現實:我們三個人逃了出去,不僅沒死,涅涅茨人和狍子屯的大黃狗也活了。回到狍子屯,藤明月還非要嫁給我,說什麼都不管用,死活攔不住。我想什麼有什麼,要什麼來什麼,真得說是平步青雲呼風喚雨,只還惦記半死不活的崔大離。

一想到崔大離,轉眼之間我到了挑水衚衕。我心想:我得告訴我哥哥,我如今發財娶媳婦兒了!可是走到門口,我聞到一股死人身上的臭味兒,有點噁心,讓人作嘔,抬頭一看,門上貼了門報兒。

當時我沒細看,只是奇怪,心想:我出去那麼久,二哥出殯時的門報兒還沒撕嗎?

我抬腿進了院兒,卻見崔大離躺在屋中,臉上蒙了一張紙。如今死了人都放殯儀館,過去死人沒有殯儀館,是往家裡放,頭朝門,腳朝內,枕頭要低,低到死人看不見自己的腳,兩腳裹了白紙,捆了一道麻繩,臉上還蒙了一層紙,這叫「蓋臉紙」。崔大離也是這樣,橫屍在門板上,臉上放了一張紙。

張有本兒在一旁當「大了」,站在死人身邊。我一進去傻了眼,崔大離怎麼死了?張有本兒跺足嘆道:「崔兄,你弟弟回來了,可惜差一步,差了一步沒見上面!」

老時年間的風俗,死人遮「蓋臉紙」,要等弔唁的人到齊了之後。一旦在臉上蓋了紙,後邊有誰來也不讓揭了,等於是沒見上面。我心中一陣難過:不是崔大離帶我和臭魚去西南屋挖寶,能有我的今天?我正待同他共享富貴,他怎麼先走了?我說什麼也得見我哥哥一面,然後再送他走!說罷要揭死人臉上的紙。

張有本兒卻攔著我,他說「蓋臉紙」揭不得,這裡頭有講兒啊。「蓋臉紙」一來是人死歸入陰間,不該再見天日。二來給死人貼上「蓋臉紙」,是怕死人暗中數椽子,據說屋頂上的椽子讓死人數了,家宅必然不寧。要等蓋棺的時候,拿棺蓋遮住天,再用扇子往裡頭扇風,扇掉「蓋臉紙」,最忌諱用手揭。以往誰說「我前世揭你『蓋臉紙』」,那是最惡毒的話,因為揭掉「蓋臉紙」有暴屍之意,所以蓋上了就不能再往下揭。

我被張有本兒攔住了,沒見上崔大離的面,心想:我如今要什麼有什麼,怎麼不能讓他活轉過來?

一轉念之際,但見崔大離臉上的紙一起一伏地動,居然喘上活氣兒了。我趕緊告訴張有本兒:「快給我哥哥扶起來,他沒死成,又活了!」

張有本兒說:「別在這兒說胡話,『蓋臉紙』都蒙上了,死人如何活得過來?」他說完讓人將我拽了出去,那邊兒開始忙活出殯,抬進屋來一口大棺材。我一看還是上好的柏木棺材,加了少許杉木,因為不能全用柏木,全用柏木會遭天打,別的棺材忌諱拼湊木料,柏木卻不同。張有本兒也是行家,他張羅人們抬棺材進屋,給崔大離放進去,不左不右,正中擺好,偏左不利孝子,偏右不利孝女。那邊準備好了棺材釘,只等去掉「蓋臉紙」,就往棺蓋上敲,敲一下,棺旁的人便要喊一聲:「勿驚!」

我想上前,卻被人攔腰抱住,掙脫不開。我急得起火冒煙,崔大離分明活轉了,又要讓張有本兒給裝進棺材,倘若敲上棺材釘,活人也得悶死了!

此時忽聽天上雷聲翻滾,下起了大雨,看來我畢竟不同,下了雨可不能抬棺出殯了。俗諺有云:「雨打棺材蓋,子孫沒褥蓋。」又云:「雨打靈,輩輩窮。」張有本兒他不會不明白這個,只要不釘上棺材,我還有機會把崔大離拽起來。

沒想到張有本兒偏跟我過不去,他對左右說:「奈何天時不好,趕上下雨了,雖然不能抬棺出門,但是先釘了棺材蓋也不要緊。」

我破口大罵,問張有本兒:「你跟崔大離有什麼仇?為何只顧釘上棺蓋要他的命?」

張有本兒說:「列位高鄰,休聽此人胡言亂語,豈不知打雷下雨容易驚動死人?萬一有個雷打進屋來,崔大離可要詐屍了,不釘上棺材怎麼行?」

左鄰右舍紛紛稱是,誰不擔心打雷詐屍?按過往的迷信之說,一個雷打下來,死人會直立而起,一直往前去,碰到什麼就死死抱住不放,若被其撲住,必死無疑,只有用掃帚才絆得倒。

我見這些人如此迷信,又發覺屋中的屍臭越來越重,再也按捺不住,用力一掙,脫出身來,掄拳打跑了張有本兒,走上前推開棺蓋,跳進棺材,雙手抱住崔大離的頭,揭去了「蓋臉紙」。我正要叫他起來,怎知「蓋臉紙」下邊不是崔大離,那臉比一般人大了許多,似人非人,也沒有眉毛頭髮。一股屍臭嗆得我喘不過氣,不由得一陣噁心,乾嘔了幾聲,以前在挑水衚衕吸進去的幾縷飛灰,全從口中吐了出來,鑽進了樹窟窿。

再看,哪有什麼崔大離張有本兒,面前的樹皮似金似玉,奇腥無比。我駭異之餘,險些掉下樹去,轉頭往身邊一看,只見那些張開大口去咬樹上果子的人,一個個身子懸空,手腳亂蹬,口中卻仍咬住果子不放,但是目光已從貪婪轉為驚恐。

我發覺我讓「仙樹」迷住了,逃得性命回到挑水衚衕,萬千泡影,只不過是轉瞬之間。吳老六等土匪,此時已經咬住了「仙樹」上的果子,倒不是他們不想放口,而是被「仙樹」的果子吸住了,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

我一旁是吳老六,他身上皮肉迅速乾枯,只有兩個眼珠子還在轉,好似全身精血都讓「仙樹」從他的舌頭上吸走了。吳老六的目光左看右看,可能還在找帶他們來此的九伯,此時他又是絕望又是憤怒,奈何做聲不得,要是能說話,大概早罵上九伯的祖宗八代了。

我見此情形,立時想到了戎人將死屍掛在樹上的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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