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恩斷義絕

彷彿冬日凝冰的大河,表面上死寂一片,冰下卻流著一瀉千里的洪波,南北雙方都在暗暗擴充軍力。北方是想一勞永逸,就此徹底解決南方,而南方想的則是撐過眼下的難關,再想方設法反攻。

時間過得很快,馬上到了八月底。這些天來,鄭司楚每天都在加緊訓練新兵。黎殿元提出的賦稅改制已初見成效,現在召募兵員比以前容易多了。但短短數月,要把新兵訓練成一支精兵,還是相當艱難,因此幾個月來鄭司楚席不暇暖,每天都呆在軍營里。他現在代理元帥之職,事務比以前繁重得多。

這一天,鄭司楚正與宣鳴雷商議水陸兩軍磨合之事,有個傳令兵過來傳達申士圖之命,說鄭昭已回到東平城,讓鄭司楚與宣鳴雷一同前去。鄭司楚實是極不願見到鄭昭,但申士圖有命,他也只得與宣鳴雷同去。

到太守府,剛由護兵稟報進去,便聽申士圖高聲道:「司楚,鳴雷,你們都來了。」

申士圖的聲音大有欣慰之意,近來已難得聽到。鄭司楚和宣鳴雷不覺互相看了一眼,心知定是鄭昭帶來了好消息。他們一進門,申士圖已迎了出來,見到他們兩人,申士圖放聲一笑道:「司楚,快來,聽聽令尊大人的好消息吧。」

鄭司楚見鄭昭坐在屋內。數月不見,鄭昭臉上多了幾分勞頓之色,人也似老了好幾歲。雖然現在極不願見到鄭昭,但畢竟相處那麼多年,不知為什麼鄭司楚心頭有點不忍,上前行了一禮,話也不說。倒是宣鳴雷上前行禮,大是恭敬,說道:「鄭公,請問楚都城同意聯盟了么?」

鄭昭見鄭司楚的神情也有點疲憊,心中暗暗一痛,但馬上笑道:「正是。薛庭軒已同意聯盟,十月就要出兵了。這回,南武背後就要被捅上一刀。」

宣鳴雷皺了皺眉道:「十月出兵?那他們越過流沙,只怕也是年底的事了啊。」

就算大統制尚不知曉楚都城將從他後方攻擊,但北軍的全面攻勢已迫在眉睫,如果在薛庭軒動手之前南軍先行崩潰,那一切都晚了。申士圖卻似猜透了他的心思,笑道:「鳴雷,放心,無論如何,也會拖他們到年底的。」

宣鳴雷怔了怔,問道:「怎麼個拖法?」

現在五羊軍已大致恢複到東陽敗北前的實力了,那麼北軍多半也已恢複了八九成,很快他們就會全面攻來,宣鳴雷實在猜不透怎麼才能再拖北軍幾個月。申士圖道:「你忘了鄧小姐么?」

宣鳴雷和鄭司楚都是一怔,宣鳴雷道:「小師妹?」

申士圖點了點頭:「不錯。這幾個月里,我一直派人與鄧滄瀾談判,商議換俘之事。哈哈,他只道我要換回余成功,故意漫天要價,卻不知我就想著他如此。取得這數月喘息之機,一個無謀余成功何足道哉?」

聽申士圖說什麼「無謀余成功」,鄭司楚和宣鳴雷都在心底嘆了口氣。平心而論,余成功縱然不是神機妙算,也不能說他無謀,特別鄭司楚代理元帥以來,更加體會到當初余成功要主持全局的繁難。只是申士圖先前對余成功如此倚重,現在余成功戰敗被擒,他又對余成功的死活毫不在意,讓他兩人不禁有點心寒。宣鳴雷道:「申公,這事還在談么?」

申士圖道:「現在談得已差不多了。鄧滄瀾要我們在江上以船換俘,不過若是一口答應下來,也就爭不到什麼時間了,所以我讓使者跟他胡攪蠻纏一番,能拖幾時是幾時。只消多拖一天,我們也就多一分勝算。」

鄭司楚已是無聲地嘆了口氣。申士圖是個政客,政務上確是通達,但對軍機卻一竅不通,現在還談什麼勝算?天水軍敗亡後,五羊軍已是孤掌難鳴,現在他想的就是該如何苦苦支撐,要取勝,他也知道那根本不可能。但在申士圖看來,只消五德營對北軍的攻擊一發起,勝利便唾手可得了。他看了看宣鳴雷,見宣鳴雷也是隱隱撇了撇嘴,顯然不以他這位老丈人之言為然。申士圖說的能多拖一天就是一天雖然也不算有錯,可多拖一天,北軍的實力也就更強一分,下一波攻勢也就更難抵擋。

申士圖說了一陣,又讓鄭昭說了與五德營談判的事。聽鄭昭說起五德營現在已在西原風生水起,薛庭軒成為西原霸主時,鄭司楚卻也有點愕然。薛庭軒曾與他對槍,一手便傷在鄭司楚槍下,那時他一直覺得薛庭軒只是個一勇之夫,但數年不見,此人脫胎換骨,竟成為這般強悍的帥才,實是始料未及。說了一陣,兩人便告辭出去。一出門,宣鳴雷便低低對鄭司楚道:「鄭兄,小師妹這回可要回去了啊。」

鄭司楚道:「她總該走了,都在東平呆了好幾個月。」

宣鳴雷見他輕描淡寫,惱道:「你這傢伙,難道一點也不留戀么?」

鄭司楚道:「我留戀幹什麼?她父母兄長都在對面,終非與我一路之人。宣兄,沒影子的事,我從來不去想。」

宣鳴雷見他說得決絕,可眼中終究流露出一絲痛苦,知他只是嘴硬而已,不忍再說,只是道:「唉,只望你和小師妹緣分未盡吧。」

鄭司楚乾笑了一下,還想再嘴硬幾句,可心口卻是一疼,終是說不出來。就在這時,只聽身後申士圖的聲音響了起來:「司楚,你等等。」

他們轉過頭,只見申士圖也走了出來。兩人向申士圖行了一禮,申士圖道:「鳴雷,你先走吧,我還有幾句話要問問司楚。」

宣鳴雷不敢多說,行了一禮告退。申士圖將鄭司楚拉到一邊,小聲道:「司楚,你與父親似乎有什麼誤會了吧?」

鄭司楚上回奉命歸隊,鄭昭已經出發去西原,兩人沒碰上面,但現在一碰面,申士圖已覺他父子二人似乎大見生份,形如路人了。鄭司楚不知該如何回答,頓了頓才道:「申公,這是家母之命,恕小侄無禮了。」

申士圖聽他說是母親的意思,心中更是詫異,但也不好再問,心想鄭昭和妻子曾經反目多年,後來雖然重歸於好,但可能還是有什麼不足向外人道也的隱事。他道:「司楚,你母親過世了,那是沒辦法的事。你們父子之間有什麼過節,我也不能過問,不過令尊年紀也大了,他只有你這個兒子,終不能讓他太傷心。」

鄭司楚聽他說什麼父子之間,更覺心如針刺,只是道:「申公請放心,小侄不會對他有什麼無禮之舉。」

說不會有無禮之舉,那也只是說終究如同路人。申士圖見鄭司楚只是不肯鬆口,又是疑惑,又是擔憂。鄭昭和鄭司楚兩人,可說是他的兩個支撐,這兩人缺了哪一個,再造共和的大旗都要舉不下去。但鄭司楚一直如此堅持,他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道:「司楚,我想,你……是不是不願送鄧小姐回去?」

鄭司楚心裡一震,呆道:「申公,何出此言?」

申士圖苦笑道:「你與鄧小姐的事,芷馨和鳴雷都隱約跟我提過,若無戰事,你與鄧小姐倒真是天作之合,只是現在南北交兵,萬事皆難。司楚,你若真箇不願送她回去,那也不必勉強,我會關照使者不要達成協議的。」

鄭司楚聽他說是為了自己要讓協議不能達成,雖然協議成不成根本無所謂,只要拖足時間便行了,可鄧滄瀾是何許人也,萬一他發覺己方根本無意換俘,肯定會不顧女兒被俘,也要出兵攻來的。他道:「申公,我與她之間並無什麼,一切以國事為重。」

一聽鄭司楚說國事為重,申士圖點了點頭道:「確實。好男兒何患無妻,司楚你驚才絕艷,不必多慮。不過,鄧小姐她對你倒也並非無情,你不想想么?」

鄭司楚聽得申士圖說傅雁容對自己並非無情,暗暗苦笑,心想她的心事我都不知道,你怎會知道?他道:「申公取笑了。她終是敵國之女,怎會對我有情。」

申士圖嘆道:「司楚,這可是令尊說的。他說看你神情,定在憂心鄧小姐之事,而鄧小姐他也見過,此女對你大為有情……」

鄭司楚心頭雪亮,心想宣鳴雷說鄭昭有讀心術果然不假,只怕方才又對自己用過了。鄭昭上回去五羊城見過傅雁容,傅雁容有什麼心思他肯定也讀得出來,雖然知道傅雁容對自己實是有情讓他感到欣慰,但一想到鄭昭連傅雁容的心思都讀過,他更是著惱,說道:「申公不必多說了。國事為重,余者皆無足輕重。何況,小侄如今軍務繁忙,只願以身許國,再不慮及其他。」

「以身許國」之類的話,不過是嘴上的套話,但鄭司楚這樣說了,申士圖再不好說什麼,心想自己想撮合他與鄧小姐沒能成,想讓他和鄭昭改善關係也不見成效。他嘆了口氣道:「那,司楚,你意下已定,也只有如此了。」

鄭司楚道:「多謝申公。另外,換俘之時,我願一力擔之。」

申士圖猶豫了一下,這才道:「好吧。」本來換俘這種事也不該鄭司楚這代理元帥去做,萬一北方出爾反爾,把鄭司楚扣下了怎麼辦?但他也知鄭司楚下定了這決心,這是最後再見鄧小姐一面了,不忍再拒。

鄭司楚告別了申士圖,走出太守府,卻見宣鳴雷還在門口。一見鄭司楚出來,宣鳴雷牽著兩匹馬走到他身邊道:「鄭兄,申公跟你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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