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人生至痛

「傅小姐。」

鄭司楚端著一個食盤,輕輕叩了叩門,傅雁容聞聲來開門,一見是鄭司楚,嘴角微微一翹,帶著點嘲諷地道:「鄭大將軍,怎麼敢勞您大駕給我送飯?」

把傅雁容送到五羊城,並不算什麼大任務,本來隨同押送補給的隊伍一同出發便是了,但申士圖對此事極為看重,特別將鄭司楚叫來擔當此任。鄭司楚接到這個任務時完全沒有多想,只覺那說不定是宣鳴雷成全自己。現在五羊軍還在休整階段,按理自己這個都尉在軍中事務繁忙,實在不太能抽不出身,可是申士圖說傅雁容的身份極為重要,若有個閃失,對南方極為不利,所以必須要有幹將護送。鄭司楚心想現在戰事暫停,那些整兵訓練的日常事務確實完全可以交給旁人,自己訓練出的那支騎軍有石望塵打理,完全可以放心。五羊軍的騎兵向來是個弱項,但戰線越往北推,騎兵的重要性就越發凸現,石望塵雖是南人,但騎術精絕,鄭司楚在昌都軍所學到的騎兵訓練方法已完全教給了他,現在這支騎兵已擴編到兩千人,將來一定會派上大用處,所以一口應承下來。送傅雁容去五羊城,一方面自己可以去看望一下一直在五羊城養病的母親,另一方面,他也有個不足為外人道也的主意,就是真的很想多和傅雁容多相處。他說到做到,將那幾口書箱也帶了來,傅雁容一路上看書消遣,對鄭司楚頗為感激。雖說這一路上從不將她將俘虜看待,但一旦歇息鄭司楚仍是安排人手在傅雁容周圍輪班站崗,防著她趁機溜走。現在他們已抵達閩榕省求全鎮,離前線已遠,但鄭司楚還是毫不鬆懈,縱然禮數周全,可站崗看守的士兵還是一個都不少。現在在客棧打尖,他自己來送飯送菜,好讓站崗的士兵趁這時候去吃飯。聽得傅雁容嘲諷自己,鄭司楚也不以為忤,只是正色道:「傅小姐,你聰明絕頂,我真有點怕你。」

「怕我?」傅雁容眼裡閃爍了一下,「鄭大將軍,您把我看得死死的,我哪裡有機會脫身?」

說有點怕傅雁容,倒也不假。鄭司楚上回化名施正渡江北上搬取王真川,就是被傅雁容看破機關,險些自己也失陷在東陽城裡。不過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現在鄭司楚帶著幾十個士兵同行,傅雁容再聰明亦是插翅難飛。只是他仍是一本正經地道:「難說。傅小姐,謹慎總不是多餘的。」

傅雁容接過飯菜,聞到一股香氣,倒真覺餓了,便道:「那我要吃飯了,鄭大將軍,你是不是還想看著我怎麼吃?」

鄭司楚還真有這個心,不過她既然這般說了,若硬要進房看她吃飯,未免過於失禮,便道:「傅小姐,我在門外,你吃完了說一聲,我就進來收拾。」說罷,就掩上了門,自己站在傅雁容門口等候。

見門掩上了,傅雁容無聲地嘆了口氣。鄭司楚防的,其實並不是自己逃跑,而是大統制派人來吧。自己失陷在南方的消息,大統制肯定也知道了。以大統制的作風,他會派人來搶奪自己,如果不成功的話,更可能會殺了自己滅口,以絕父親的忐忑之心。鄭司楚看到了這一點,所以才如此小心。雖然對鄭司楚語帶譏諷,可傅雁容對這少年軍官實已帶著一分感激之心。這個人,若不是敵人的話該多好……

她在想著心事,鄭司楚也在門外想著自己的事。這趟任務其實根本算不上什麼任務,只要有個精細些的人隨行就行了,可申士圖還是選了自己,聽說是余成功的提議。

余成功的理由,當然是說自己母親在五羊城養病,現在戰事不緊,正好讓自己可以回去探母,所以申士圖答應下來。不過鄭司楚知道,余成功的真正用意,其實是想排擠自己。當初的五羊軍,以余成功為首,七天將則是他手下的中堅力量。現在七天將中年景順和紀岑戰死,自己和宣鳴雷正好補上了這個缺,如今說起七天將,總是以自己為首了。這話傳到余成功的耳中,肯定不會很舒服,因為自己這個位置本來應該是年景順的。年景順是他外甥,又是他的得力助手,而自己因為父親的關係,他無法拉攏。

軍中自成派系,對一支部隊來說是最致命的,他進入五羊軍中,縱然和宣嗚雷堪稱莫逆,有意不去形成一個小圈子。可是余成功身為宿將,卻未免有點意氣用事。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鄧帥會回絕這種提議,他早就料到了。本來以他的想法,該早把傅雁容送回北方,而不提任何條件,這樣反而正能讓大統制猜疑鄧帥。只是他沒有說出自己的看法,唯一的理由,其實就是不希望再也看不到她了。以傅雁容的聰明,自己這點心思她肯定猜得到。她現在怎麼想?會因此恨自己,還是不恨?鄭司楚足智多謀,對軍機洞察入微,偏生想不透這一點。

她的心思,也許是最難猜的吧……

他想得心煩,從懷裡摸出了那支鐵笛,信口吹了幾下。本來吹的是《秋風謠》,可吹了一小段,眼前卻浮現出傅雁容的樣子,調子不自覺就轉上了《坐春風》。他一直不喜歡太過柔靡的曲調,可這時吹來,卻覺柔情無限,欲語還休,這一曲吹得越發纏綿。

「可惜好容顏。

明朝風雨後,總凋殘。

勸君且放兩眉寬。

杯中酒、以盡一宵歡。」

這曲子勸人及時行樂。將來的事,誰也說不好,流年似水,轉瞬即逝,所以要珍惜眼前。可眼前卻是烽煙遍地,戰火四起,實在也算不得什麼好時候。他一邊吹著,心裡卻已有點苦澀。

這一曲吹罷,門「呀」一聲開了,傅雁容道:「鄭將軍,我吃完了,你拿走吧。」

鄭司楚忙放好鐵笛道:「吃完了?這麼快?吃飯別太快,對身體不好。」

傅雁容抿嘴一笑,也不說什麼。鄭司楚進去端起食盤,正要出去,傅雁容忽道:「鄭將軍,你與師哥是好朋友吧?」

鄭司楚點了點頭:「是啊。宣兄是我生死之交。」

「他為什麼要投你們這一邊?」

鄭司楚猶豫了一下。宣鳴雷是狄人,而且是狄復組的關鍵人物,就算鄧滄瀾亦不知道。本來不該對她說這些,可在傅雁容眼光下,鄭司楚只覺自己什麼話都要說出來。他道:「宣兄是個狄人。」

傅雁容眼睛一下睜得滾圓,詫道:「他是狄人?怪不得……他是狄復組的人吧?」

鄭司楚也不由詫道:「你早知道?」

傅雁容搖了搖頭:「你說了我才知道。是狄人不算什麼,各族咸與共和,一視同仁,他是狄人也沒什麼要緊,阿爹不會看不起他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是狄復組的人,那才呆不下去。可是,他是狄復組,誰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逃走?」

這一點鄭司楚直到現在也猜不透。他與宣鳴雷交情非比尋常,稱得上無話不談,可一問這事,宣鳴雷每回都顧左右而言他,總不肯實說。他道:「也許,也有他的難言之隱吧,他覺得自己這身份有可能會被揭破,所以不得不逃走。」

傅雁容皺了皺眉,低道:「奇怪,誰能揭破他的身份?除非,有人能看透他的心思……」

鄭司楚笑道:「哪有這種人,恐怕是知道他內情的人要來吧。」

她與鄭司楚都算得上聰明絕頂的人物,可是都不曾聽說過讀心術這等秘術,因此怎麼都想不通。傅雁容也覺自己這猜測未免過於匪夷所思了,便道:「也許吧。鄭將軍……」說到這兒,她又是一笑,輕聲道:「師兄不管怎麼做,我總把他當師哥的。他叫我阿容,你也這麼叫我吧。」

鄭司楚險些把食鹽都扔地上了。他何嘗不想這麼叫她,可是現在兩人畢竟身屬敵對,他臉皮沒厚到硬叫她「阿容」。不過她自己這般說了,自然從善若流,便道:「是,阿……阿……阿容。」

這一句叫出,鄭司楚的臉也紅了半邊。傅雁容看得好笑,說道:「那鄭將軍,有勞你了。」

叫我司楚好了。鄭司楚想著,不過他的臉皮到底沒厚到這等地步,端著食鹽道:「那傅……阿容,你歇息吧,離五羊城很近了。你放心,到五羊城,你住在你師嫂家,不用拘束。」

宣鳴雷已經娶了申士圖的女兒,傅雁容也聽他說過了。宣鳴雷這人頗有點懼內,當初他對小師妹也有點非份之想,可小師妹卻不喜歡自己,他沮喪之餘,就把妻子誇得絕無僅有,傅雁容對這師嫂倒甚有興趣,很想見見師哥找了個怎麼樣的女子為妻。她道:「對了,聽師哥說,師嫂也精通音律?」

鄭司楚道:「嗯,她在學校教的就是音律。」

傅雁容微笑道:「那好。她最擅長的是奏琴吧?正好,又可以合奏了。」

她想的便是申芷馨擅琴,這樣琴、笛、琵琶又可以合奏了。可鄭司楚一想到要和申芷馨合奏,就有著說不出的尷尬。他道:「好的,那我先走了,阿容。」說罷,便轉身下樓去了,一邊想著:「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我和小芷多半已經成婚了,宣兄只怕娶的也是她。現在卻正好換了過來……」只是宣鳴雷和申芷馨已經成婚,自己和傅雁容卻實在還談不上有什麼,心頭不禁又有點沮喪。

第二天離開求全鎮時,正待出門,門口已圍了一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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