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國事為重

可娜夫人這些天一直心情很差,時不時會流淚。她從來不知道自己也會有這一天,連得知父親去世也不曾落過一滴淚,但現在一想起下落不明的女兒,心裡就有如刀絞。

這個女兒雖然和自己並沒有血緣關係,可是性情卻簡直就是以自己為模子脫出來的,連相貌都有點相似,如果不說,沒人知道她只是義女。可娜夫人沒有產育過,對這個義女完全視作親生,這麼多年來,幾乎從未分離過,可是東陽城的陷落太過突然,先前鄭司楚殺到帥府已經極其意外,更意外的是鄭司楚居然沒把自己帶走。本來可娜夫人覺得危機已經過去,連她都大意了,根本不曾想到後來竟會有這等突變,已經在敗北邊緣的南軍居然能夠翻盤,以至於南軍衝來時,帥府中人全都措手不及,忙亂中,竟把傅雁容給丟了。

一個年輕女子陷落在亂軍中,會是個什麼樣的結果,可娜夫人連想都不敢想。事後鄧滄瀾也曾派人潛入東陽城探聽消息,可是毫無頭緒。她到底還在不在世上?可娜夫人每天都憂心忡忡,好幾次午夜夢回,發覺枕畔儘是淚痕。

這一日,已是共和二十四年的五月中。四月初,昌都軍的突變使得北軍雪上加霜。本來南軍奪下東陽城後,人心不穩,立刻發動反攻勝算極大,但由於昌都軍的變數,使得短時間裡組織不起反攻了。好在南軍的東西兩條戰線也在趁機休整,同樣沒有能力進攻。東線上,申士圖已經行轅北遷到東平城,擺出一副馬上要決戰的架勢,西線的喬員朗都在日夜加修清穹城,同樣是一副與胡繼棠死戰到底的模樣。不過,從四月起,共和國倒難得有了短時間的平靜。

可娜夫人看了一陣戰報,放下卷宗站了起來。這些日子,她隨軍一直住在秦重島。這個島本來沒有多少人口,現在卻聚集了數萬大軍,一下子倒熱鬧了許多。她走出屋子,眺望著外面的夕陽。

屋邊,是一叢蘆葦。夏日將至,蘆葦長得很是茂盛,不時有水鳥飛起,遠處則傳來水軍訓練的聲音。可娜夫人看了一陣,心裡卻更是沉重,正待回屋,卻聽得一陣馬蹄聲傳來。

那是鄧滄瀾。

鄧滄瀾見妻子站在門外,遠遠便叫了一聲:「可娜。」

可娜夫人見丈夫跳下馬,臉上木無表情。為大將者,喜怒不形於色,鄧滄瀾這模樣她當然見得慣了,只是作為妻子,她隱隱覺得丈夫似乎有點異樣。她迎上去道:「滄瀾,你回來了。」

鄧滄瀾將坐騎交給親兵,過來道:「阿容有消息了。」

鄧滄瀾說得平靜,可娜夫人卻如聞驚雷,呆了呆,急道:「她在哪兒?」

「南軍中。」

果然是落到了南軍手上!不過可娜夫人倒是放下了心。落到南軍手上,總比杳無消息好得多。不知為什麼,自從見過鄭國務卿那個兒子,她覺得有此人在,女兒就不會吃苦。她道:「她怎麼樣?」

「進去說吧。」

鄧滄瀾向屋裡走去。可娜夫人急著要聽消息,忙跟著他進去,走得太急了,在門檻邊絆了一下,差點摔倒。鄧滄瀾聽得聲音,忙扶住她道:「小心點。」

待進了屋,可娜夫人便急道:「阿容到底怎麼樣了?快告訴我。」

鄧滄瀾頓了頓,輕輕嘆了口氣道:「事倒沒什麼事,不過,南軍給我下書,要我按兵不動。」

可娜夫人一怔,詫道:「這真是南軍發來的正式文書?」

鄧滄瀾苦笑道:「是正式的,申士圖的花押還在上面。」

可娜夫人嘆道:「真想不到,他們墮落成這樣,鄭國務卿難道也同意這樣的做法?」

雖然鄧滄瀾沒有明說,但可娜夫人哪裡會猜不出來,南軍發這樣的文書,是想以阿容為人質,要鄧滄瀾不得向南軍發動進攻,否則,只怕會對阿容不利。鄧滄瀾嘆道:「這個我也不知道了。按理,鄭國務卿不該是這種人,可申士圖本來也不該是這種人。」

雖然鄭昭已是大統制明令緝拿的叛首,但鄧氏夫婦對他的才幹與自律都十分敬佩,因此人後說起他時仍按以前的稱呼。而申士圖這人,鄧滄瀾昔年執掌五羊軍時也與他多有接觸,覺得此人寬厚仁慈,能力超群,是個相當不錯的人物,即使成為了敵人,也是可尊敬的敵人。可是現在這兩人居然會想出拿阿容來當人質來脅迫的主意,實是讓他們大感意外。可娜夫人深深一嘆,低低道:「滄瀾,人都是會變的。」

她說這話時,想到的不僅僅是鄭昭和鄧滄瀾,也包括大統制在內。鄧滄瀾倒沒聽出妻子話中的深意,只是道:「是啊。」只是南軍這封密信雖然有點下作,卻也讓他內心極為不安。可娜夫人查顏觀色,已知他正拿不定主意,低問道:「滄瀾,你決定怎麼做?現在不也正是不能出兵的時候么?答應他們也並無不可。」

昌都軍的變亂雖然平定了,可善後事項一定很多,近幾個月里,定難向南軍用兵,因此答應他們其實是順水推舟,並無不可。鄧滄瀾道:「現在確實不能用兵,可是……若答應他們,豈不是因私廢公?」

可娜夫人沒有再說話。她對大統制的性情,比丈夫知道得更深。大統制律己極嚴,律人更嚴,鄧滄瀾目前是共和國的最高軍事指揮官,若與敵人達成這種密議,實是一項大罪。她道:「那,我便向大統制上書,請他許可吧。」

話雖這麼說,可她的口氣卻已有氣無力。大統制是不可能答應的,而且這樣上書,會讓大統制覺得那是自己倚仗著身份,要逼大統制答應,只怕後果更為不堪。鄧滄瀾嘆了口氣道:「上書是多此一舉,反而添亂,還是一口回絕,再將此事稟明大統製為是。」

這確實是最好的辦法。可是可娜夫人眼裡不禁又淌下了兩行淚水,低低道:「可是……可是阿容她……」

「阿容不會有事的。」

鄧滄瀾沒有再多說。他本想讓妻子幫自己拿拿主意,可妻子顯然想不出更好的辦法,而現在最好的辦法也正是如此。他道:「可娜,不用多想了。雖然南軍提出這等下作提議,但我想他們還不至於為難阿容一個小姑娘。」

鄧滄瀾的回書很快由密使送到了申士圖案頭。當申士圖看到這封措詞既客氣,又嚴厲,毫無迴轉餘地的書信時,不禁長嘆了一口氣。他將回信交給一邊的鄭昭道:「鄭兄,你瞧瞧吧。」

余成功提出這計畫時,申士圖也曾與鄭昭商量過。鄭昭說鄧滄瀾絕不會答應,但也不妨一試。因為這條計策真正的用意實際上並不是為了用傅雁容去要挾鄧滄瀾,而是現在其實北軍近期已不可能出兵南犯了,一旦鄧滄瀾順水推舟答應下來,南軍將這封回書公之於眾,必定會動搖鄧滄瀾在大統制心中的地位。可是鄧滄瀾一口回絕了,南軍實是枉作小人。鄭昭掃了一眼,也嘆道:「看來鄧滄瀾還是無懈可擊啊。」

鄧滄瀾雖然曾在五羊城外失利了一次,可上回南軍攻打東陽,卻實是明敗實勝,五羊水軍遭到了一場重創,現在南軍短時間內同樣沒有實力北上了。如果能讓鄧滄瀾地位動搖,無異於給同樣處於休整階段的北軍一個重創,這樣在南北兩軍的恢複期間,南軍就掌握了主動權。然而此計不售,看來優勢也不能這麼快就把握住。他道:「士圖兄,既然事已至此,那也不必再打這主意了,還是站穩腳跟,儘快恢複實力為上策。好在喬員朗現在也已經穩下來了,暫時沒什麼可擔憂的。只是那位鄧小姐拿她怎麼辦?」

申士圖點了點頭道:「鄭兄說得正是。喬員朗挺過了最艱難的時期,看來今年不會有什麼大的戰事了,正好趁這機會大力擴軍。那位鄧小姐么,到時找個機會,將她送還北軍,也好讓世人知曉我再造共和以人為尚,寬容大度。」

再造共和一方,現在是九省聯盟。天水、廣陽兩省以外,除了朗月省地處偏遠,實在派不出什麼兵力,其餘六省都開始了大力徵兵,其中閩榕省的兵力已經擴到了三萬,另五省也都有了萬餘兵。加起來,南軍總兵力已有近二十萬之多。不過,這二十萬兵中,現在稱得上有戰鬥力的,充其量也不過廣陽五萬、天水三萬不足,閩榕一萬而已。看來今年的首要任務,已不是發動戰爭,而是全力訓練軍隊,儘快使九省聯盟名副其實。只是這段時間裡,北軍肯定也會大力擴軍。北方有三個軍區,原本就有十五萬足員兵力,徵兵的難度也比南方小得多,就算眼下,他們有實力的兵力起碼不會少於十二到十三萬。再拖下去,恐怕南方還是趕不上北方恢複的速度。他道:「余成功怎麼說?」

「他提出要出兵北伐,攻下北寧城。」

北寧城是首都霧雲城的門戶,如今東陽一帶的駐軍,水軍駐在秦重島,陸軍大多退駐北寧。在當初五羊城外一場海戰中,余成功未見什麼功勞,這一次攻擊東陽,雖說損失極大,畢竟也是個震動整個北方的大勝利,規模比五羊城海戰也要大,余成功的名氣也一下大了起來。他原本在十七下將軍中名次相當靠後,東陽一戰後卻已直逼鄧滄瀾,有人甚至說那是當世兩大宿將的決戰,余成功下克上,已超越了鄧滄瀾,因此現在他的名聲可謂一時無兩,而他也躊躇滿志,已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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