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克薩達 第二十章 海灣小屋

第二天早上近午時,我把菲茨斯蒂芬的車從車庫開出來,載了加布麗埃爾和赫曼太太往南到海灣小屋去。女孩情緒低落,被搭話時笑容勉強,而且沒什麼話說。我覺得她可能是因為想到要回到跟柯林森共同住過的房子而沮喪;然而當我們到了那兒,她進門時並沒有露出難色,待在那裡看來也沒令她的鬱悶加劇。

午飯以後——赫曼太太原來燒得一手好菜——加布麗埃爾決定出門,於是她跟我就一起走到墨西哥人聚居地去看瑪麗·努涅斯。瑪麗答應第二天過來上工。她好像挺喜歡加布麗埃爾的,不過不喜歡我。

我們沿著海岸回去,挑了條亂石夾道的小徑,走得很慢。女孩的眉頭皺得很緊。直到離房子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我們才開始交談。然後,加布麗埃爾坐到一塊被陽光烤暖了的圓石頂上。

「還記得昨晚你跟我說了什麼嗎?」她問,因為話講得太急,字眼都攪在一起。她看上去一臉驚懼。

「當然。」

「再對我說一次,」她央求道,往旁邊挪了個空位給我,「坐下來再講一次——全部。」

我依言照做。以我之見,根據耳型判斷人格就像根據星星的位置、茶葉,或者沙上吐的口水來算命一樣可笑;任何人要想在自己身上找到瘋狂的證據,都會找到很多,因為除了笨蛋以外,所有人的腦袋都是混沌一團的。照我看,她跟她父親實在太像,身上的丹恩血脈必然稀薄;而且就算相信那種事情真會遺傳,她父親的因子也已沖淡很多。她對旁人的影響其實不比別人糟,因為很多人對異性的影響不好已是公認事實;再說呢,她又太年輕,涉世未深且自我中心,無法判斷自己這方面跟常人有何差別;我幾天之內就可以告訴她,她的種種麻煩都有一個遠遠比詛咒更為具體、更有邏輯,而且具有刑事效力的答案;此外,她要戒嗎啡並不困難,因為她的用量原本就少,心理上也傾向於積極治療。

我花了三刻鐘把這些想法灌輸給她,效果還不差。她眼裡的恐懼在我講述時消失了,到後來她還兀自微笑起來。等我講完了,她猛地跳起來,笑著將十指交叉在一起揉著。

「謝謝,謝謝你,」她呢喃著,「我不會再懷疑你了。我要永遠信你,就算——不,不,這是真的沒錯。我絕對不再懷疑你。來吧,我們再走幾步。」

回那屋子剩下的幾步路她簡直是跟我賽跑,一路講個不停。米奇·萊恩漢站在前廊上。女孩進屋時,我停腳站他旁邊。

「羅力先生准要說『嘖,嘖,嘖』了。」他咧著嘴沖我搖頭,「我得告訴她,罪惡之城那個以為自己可以相信你的可憐女孩 是個什麼下場。」

「你從鎮裡帶來什麼消息了嗎?」我問。

「安德魯露臉了。他待在聖馬泰奧一個姓傑弗里的人家裡,埃羅娜·哈爾頓就住那兒,現在她人還在那裡。安德魯從星期二下午過去,待到昨晚才走。艾爾盯著那房子時看到他進去了,不過等出來時才認出他是誰。傑弗里一家出門去了——到聖地亞哥。現在是迪克在盯著安德魯。艾爾說那個姓哈頓頓的女人還沒離開。羅力告訴我芬克醒了,但對炸彈的事毫不知情。菲茨斯蒂芬還在生死邊緣掙扎。」

「我看我今天下午最好先過去跟芬克談談。」我說,「你待這兒別走。噢對了,還有——柯林森太太在旁邊的時候,對我放尊重點,得不斷讓她知道我是搶手貨,這很重要的。」

「帶點兒酒回來。」米奇說,「清醒著我可辦不到這事兒。」

我到芬克那裡時,他撐坐在床上,從繃帶底下望過來。他堅稱對炸彈的事一無所知,說自己找我只是要告訴我哈維·惠登是他的繼子——「廟宇」那個失蹤的黑壯村婦在上一次婚姻里生下的孩子。

「唔,這有什麼意義嗎?」我問。

「我不知道重不重要,反正他是。我猜你會想知道。」

「為什麼我會想知道?」

「報紙說你提到過這兒發生的事跟那個廟有關係。那個大塊頭警探說你覺得我有話沒說,所以我就想乾脆過來跟你講個清楚,也免得被人冤枉。」

「是嗎?那就告訴我你知道麥迪遜·安德魯什麼事好了。」

「他的事我什麼也不知道。我不認識他。他是她的監護人什麼的,對吧?我在報上看到的。但我不認識他。」

「埃羅娜·哈爾頓可認識。」

「也許吧,先生,可我不認識。我只是替哈爾頓夫婦幹活,對我來說那純粹只是工作。」

「對你太太呢?」

「一樣,只是工作。」

「她在哪兒?」

「不知道。」

「她為什麼從廟裡跑了?」

「我跟你說了,我不知道。不想惹麻煩吧。我……有機會的話誰都會跑掉。」

在旁邊來回晃悠的護士現在已經變得非常可厭,於是我就離開醫院,去了位於郡政廳的地檢官辦公室。維農推開一沓文件,大有全世界都得聽候傳召的架勢,然後說:「歡迎歡迎,坐。」他頭點得很猛,所有牙齒都沖著我呲出來。

我坐下來,然後開口:「我剛才跟芬克談過了。問不出什麼,但他是我們要的人。炸彈沒經他的手可不會跑進那裡。」

維農蹙眉片刻,然後朝我努努下巴,厲聲說道:「動機呢?而且當時你也在,你說他在房裡的時候,你都看著他。你還說你什麼都沒看見。」

「那又怎麼樣?」我問,「在那兒他也可能騙過我啊。他是魔術師助手,應該知道怎麼做炸彈,怎麼逃過我的眼睛把它帶過去。那是他的專長。我們不知道菲茨斯蒂芬看到了什麼。聽說他熬得過來。在那之前咱們得靠芬克。」

維農空咬了一下牙齒:「非常好,我們盯死他。」

我穿過走廊去了警長辦公室。芬尼不在,不過有個副警長——長手長腳,滿臉麻子,名叫斯威特。他說看芬尼提到我的樣子,就明白他應該盡量配合我。

「那很好,」我說,「不過我現在只想要兩瓶——呃,金酒,威士忌——你們這兒最好的,什麼都成。」

斯威特搔了搔喉結說:「這我可不清楚。電梯服務生可能知道,我想他的金酒應該最有保障。噢,對了,迪克·科登聲嘶力竭地說要找你。想跟他談談嗎?」

「好啊,雖然我不知道該談什麼。」

「呃,過幾分鐘再來吧。」

我走出去,按了電梯開關。服務生一個人在裡面,他有些年紀了,駝著背,灰黃色的八字鬍留得老長。

「斯威特說也許你知道哪裡可以找一加侖私酒給我。」我說。

「他瘋了。」服務生咕噥道,然後,看我沒講話,他又問:「你待會從這兒出去?」

「對,再過一會兒。」

他關上電梯門。我回到斯威特那兒,他帶著我走下連接郡政廳和那後頭監獄的封閉走道,留我一人陪科登待在間鋼板小牢房裡。兩天的囚禁對這名克薩達的巡佐沒有半點好處。他臉色死灰,神情緊張,下巴的酒窩一講話就扭個不停。他除了說自己是無辜的以外沒講別的話。

我能想到的話就只有這幾句:「或許吧,不過你是自作自受。我們手上的證據對你不利。我不知道靠那個能不能把你定罪——得看你的律師了。」

「他想怎麼樣?」我回去以後,斯威特問道。

「告訴我他是無罪的。」

副警長又搔搔他的喉頭,問:「說不說對你有差別嗎?」

「有啊,他的事搞得我都失眠了。待會兒見。」

我出去走到電梯。服務生塞了個用報紙包著的一加侖酒壺給我,說:「十塊。」我付了錢,把壺塞進菲茨斯蒂芬的車,找到當地電話局,撥了箇舊金山教會區的電話,打到維克·達拉斯的藥店。

「我想要五十格令嗎啡,」我告訴維克,「還有八管那種甘汞加吐根、阿托品、番木鱉鹼和鼠李的注射劑。今晚或者明早我會找社裡的人去拿。成嗎?」

「你要的話,成。不過你想拿去殺人的話,可別說是從哪兒拿的。」

「得了吧,」我說,「就因為我沒那張不值錢的醫科文憑,還真能死人不成?」

我又撥了一通舊金山的電話到社裡,找老頭子講話。

「你能撥個探員給我嗎?」我問。

「麥克曼現在有空,他也可以跟杜雷換班。看你要哪個。」

「麥克曼就行了。要他過來的時候,順路到達拉斯的藥鋪拿個東西。他知道在哪兒。」

老頭子說他還沒接到關於埃羅娜·哈爾頓跟安德魯的近況報告。

我開車回到海灣小屋。我們有客人。三輛陌生的車子停在車道上,裡頭沒人。門廊里有好幾個記者圍著米奇或坐或站。他們轉向我發問。

「柯林森太太來這兒休息,」我說,「不接受訪問,不照相。她需要清靜。這兒要有突破的話,我會通知你們——只對那些不打擾她的人。現在我只能告訴你們,芬克因為爆炸事件而被拘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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