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克薩達 第十八章 菠蘿

「這沒道理啊,」我說,「真讓人暈頭轉向。當我們捉到這傢伙——也可能是個女的,就會發現對方是個失心瘋,無法送上絞架,只能給點鎮靜劑。」

「你啊,」歐文·菲茨斯蒂芬說,「真是本性難移。你是被搞得雲里霧裡、迷惑不堪、驚詫莫名了。你承認自己曾經碰到過剋星,或者遇上比你還狡黠的罪犯嗎?你才不會。他扳了你一局,所以他不是白痴就是瘋子。事實可未必如此。不過話說回來,你這種態度倒也算不失謙虛。」

「可他就是瘋了,」我堅持道,「你想想,梅耶娶了——」

他一臉嫌惡地問:「你還打算再背一遍那個老掉牙的故事嗎?」

「你心思太活了,我們這行可不興這個。想抓兇手可不能隨你天馬行空地自圓其說。你得搜集好所有資料,然後把它們翻來覆去地想清楚。」

「如果這就是你的風格,你也就只有自作自受了。」他說,「不過我他媽的可沒必要陪你受罪。昨晚你把梅耶-萊格特-柯林森那套故事一步一步推演了起碼六回,今天早餐開始你又啰唆到現在。我可受夠了。我那些偵探故事可比你的有趣。」

「去你的,」我說,「你上床以後我還熬了大半夜背給我自己聽來著。就是得把事實翻來覆去地審視,夥計,直到它們都說得通。」

「我還是比較喜歡尼克·卡特他們那一派的作風 。你就不害怕自己這樣翻來覆去地想,真會演繹出來什麼玩意兒嗎?」

「嗯,我已經想到一個。維農和芬尼都錯了,他們以為科登跟惠登同謀綁架,然後出賣了他。照他們的說法,是科登策劃,說服惠登執行,說是可以用他執法官的身份掩護惠登。柯林森無意中發現內情,所以遇害。然後科登強迫他太太寫下口供——是假造的,錯不了,由他口述的——並殺了她,再把我們引向惠登。我們到窩藏處的時候,科登頭一個上岸——他要確定惠登在開口以前就因為拒捕而死掉。」

菲茨斯蒂芬用修長的手指梳過自己紅棕色的頭髮,然後問:「你不覺得嫉妒就足以說明科登的動機了嗎?」

「也行,但惠登聽任科登擺布的動機何在呢?再說,這套說法跟廟宇事件連得上嗎?」

菲茨斯蒂芬問:「你真覺得這兩件事之間必有聯繫?」

「是啊。加布麗埃爾的父親、繼母、醫生和丈夫都在短短几個星期里死於兇殺——所有跟她最親的人。對我來說,光這點說服力就夠強了。你還需要更多關聯的話,我可以統統說給你聽。不用說,最開始的麻煩是厄普頓和魯伯特惹出來的,他們死了。然後是哈爾頓,他死了。第三個是惠登,也死了。萊格特太太殺了她丈夫,科登顯然殺了他太太;要不是我擋住的話,哈爾頓也會殺了自己的太太。加布麗埃爾從小就被唆使著殺了她媽媽,而加布麗埃爾的女僕則被設計著去殺里斯,還差點兒要了我的命。萊格特留下一份口供解釋所有事情——雖然不是很完滿——然後遇害。科登太太也一樣。這些事例有哪一樣,或者哪幾樣是巧合,隨你說。但剩下的證據依然足夠指向某個喜愛並堅持著某種行動模式的傢伙。」

菲茨斯蒂芬若有所思地眯眼看我,同意道:「或許有點道理。如你所說,像是從同一個腦袋裡鑽出來的點子。」

「不正常的腦袋。」

「隨你便吧,」他說,「不過就算這是個瘋子也該有個動機。」

「為什麼?」

「你這種腦袋我受夠了,」他有些焦躁卻又不失風雅地說道,「要是他的動機與加布麗埃爾無關的話,他犯的罪怎麼都跟她有關?」

「我們不清楚所有這些都和她有關,」我指出,「只知道有一些是。」

他露齒而笑:「你是想盡辦法唱反調,對吧?」

我說:「再說呢,搞不好那瘋子的罪行跟加布麗埃爾有關,是因為他這個人和加布麗埃爾有直接關係。」

聽了這話,菲茨斯蒂芬的灰眼變得有些朦朧。他閉緊了嘴,看向連接我跟加布麗埃爾房間的門。

「好吧,」他說,視線又回到我身上,「你所謂跟加布麗埃爾有直接關係的瘋子是哪位啊?」

「跟加布麗埃爾最親近也最瘋狂的,就是加布麗埃爾自己。」

菲茨斯蒂芬起身穿過旅館房間——我正坐在床沿——莊重而熱烈地握住我的手。

「你真了不起,」他說,「令我刮目相看。你夜間盜汗嗎?舌頭伸出來,說『啊』。」

「要是——」我開口道,不過走廊傳來輕微的敲門聲,打斷了我的話。

我過去把門打開。有個身高年齡跟我一樣的瘦子穿了身皺巴巴的黑衣站在走廊里。他鼻頭有很多血絲,呼吸濁重,棕色的小眼睛含著怯意。

「你認得我。」他的語氣里滿是歉疚。

「沒錯,請進。」我把他介紹給菲茨斯蒂芬,「這位是湯姆·芬克,『廟聖』哈爾頓的助手。」

芬克責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扯掉頭上壓扁的帽子,穿過房間去跟菲茨斯蒂芬握手。完畢之後,他回到我旁邊,幾乎是悄悄地說:「我來這兒是有話要跟你說。」

「哦?」

他忸怩起來,手裡的帽子轉來轉去。我沖菲茨斯蒂芬一眨眼,然後和芬克一塊出去。我踏上走廊把門關上,然後定住腳說:「講吧。」

芬克用舌頭舔了舔嘴唇,又抬起瘦得皮包骨的手背抹了一下。然後他開口了,聲音好似耳語。

「我來這兒是因為有件事情我覺得你該知道。」

「哦?」

「跟死掉的惠登有關。」

「哦?」

「他——」

我的房門炸裂開來。地板、牆壁和天花板在我們下方、頭頂和周圍扭曲。雜訊震耳欲聾,那咆哮令身心都為之震動。湯姆·芬克向後仰去,被震離了我身邊。我的神志還算清楚,被掀到反方向時還知道要俯身,所以撞上牆時只弄青了肩膀。芬克被門框擋住——角度不對,框角嵌進了他的腦後。他彈回來,臉朝下蜷曲在地板上,一動不動,只有血從頭上冒出來。

我起身回房。菲茨斯蒂芬倒在地板正中,血肉與衣衫的殘骸糾結在一起。我的床在燃燒。窗戶上半點玻璃和鐵紗網都不利。我恍惚地看著這一切,一邊蹣跚走向加布麗埃爾的房間。連接我們房間的隔門開著——也許是被炸開的。

她蜷縮在床上,臉沖著床尾,雙腳踩著枕頭,睡衣有一邊肩膀被撕裂了。她棕色的鬈髮落下來遮住額頭,碧棕交雜的眼眸在那底下閃閃發亮,彷彿困獸一般。她尖翹的下巴上有濕亮的唾跡。房裡沒有其他人。

「護士呢?」我的聲音很嘶啞。

女孩沒搭腔,依然瘋狂而驚怖地盯著我。

「鑽進被子里啊,」我命令道,「想得肺炎嗎?」

她沒動。我繞到床邊,一手掀起被子邊,伸出另一隻手幫著她,說道:「來吧,進去。」

她從胸腔里擠出怪異的雜訊,低下頭,用犬齒咬進我的手背,挺疼的。我把她塞進棉被裡,回到自己的房間。人們陸陸續續地趕來時,我正將起火的床墊推出窗外。

「找個醫生,」我對頭一個進門的人說,「還有,離這裡遠點兒。」

我解決了床墊的時候,米奇·萊恩漢擠過了走廊里越聚越多的人潮。他眨眼看看菲茨斯蒂芬的殘骸,又看看我,然後問:「見鬼,這是怎麼了?」

他寬大的嘴巴嘴角下垂,看來像是一個顛倒了的笑容。

我吮了吮被燒傷的手指,一臉不悅地問:「你說這他媽的像是什麼?」

「更多的麻煩,當然。」他右邊的唇角在紅色臉膛上重新勾了起來,「當然啦——有你在這兒呢。」

本·羅力走了進來。「嘖,嘖,嘖,」他環顧四周,說道,「你覺得是發生了什麼?」

「菠蘿 。」我說。

「嘖,嘖,嘖。」

喬治大夫進門,跪在菲茨斯蒂芬的殘軀旁。自從加布麗埃爾昨天從山洞回來以後,他就擔任了她的醫生。他長得矮小敦實,人到中年,除了嘴唇、臉頰、下巴和鼻樑以外,到處都是濃密的黑色毛髮。他把毛茸茸的手移向菲茨斯蒂芬。

「芬克在幹什麼呢?」我問米奇。

「沒什麼。他們昨天中午放他出來以後,我就跟上去了。他從拘留所走到克尼街的一家賓館,開了個房間。下午大半時間他都待在市立圖書館,讀關於那姑娘麻煩事的新聞檔案——從最開始到眼下。然後他吃了飯,回到旅館。他也有可能背著我從後門溜走過,不然的話,就應該是整晚窩在旅館裡。半夜天全黑了我就收工了,因為要在早上六點去上班。他七點多出現,吃了早餐,跳上一輛貨物列車到了波斯頓,改搭馬車來到這裡,然後就直接上旅館來,指名找你。就是這些。」

「活見鬼了!」跪在地上的醫生驚叫道,「這人沒死。」

我不相信他。菲茨斯蒂芬的右臂掉了,右腿的大半也沒了。他的身體扭曲得根本看不出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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