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冰錐

回到市區後,我先去了警察局。麥格勞霸佔了局長的辦公桌,長著金色睫毛的眼睛狐疑地看著我,皮革一樣的臉上皺紋比平時更深、更苦。

「你最後一次看到黛娜·布蘭德是什麼時候?」他劈頭問道,連頭都沒點一下。從他那骨骼突出的鼻子里發出令人厭惡的刺耳聲音。

「昨晚十點四十分,差不多那個時候吧。怎麼了?」

「在哪裡?」

「她家。」

「你在那兒待了多久?」

「十分鐘,或者十五分鐘。」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不多待一會兒?」

「什麼?」我徑自坐了下來,「這關你什麼事?」

他狠狠地瞪著我,深吸一口氣,似乎準備沖著我的臉大吼一聲「謀殺!」。

我大笑著說:「你不會認為她和諾南的死有關吧?」

我想抽煙。但香煙是有名的消除緊張的急救藥,這時候我不能冒險犯錯。

麥格勞盯著我的眼睛,想看穿我。我讓他看。我拿出所有的自信心,和很多人一樣,我在撒謊的時候看起來最誠實。他很快就放棄了眼神戰術,問:「為什麼沒有?」

這也實在太差勁了。我漠然說道:「哦,為什麼沒有?」我遞給他一根煙,自己也拿了一根,然後加了一句:「我猜是低語者乾的。」

「他在那裡?」麥格勞這次放過鼻子,從牙齒間擠出這幾個字。

「他在哪裡?」

「布蘭德家。」

「不。」我皺起額頭,說,「他怎麼會在那裡呢——如果他那時正忙著幹掉諾南?」

「該死的諾南!」代理局長暴躁地吼道,「你幹嗎總把他扯進來?」

我假裝覺得他瘋了似的看著他。

他說:「黛娜·布蘭德昨晚被殺了。」

我說:「啊?」

「現在你能回答我的問題了吧?」

「當然。我昨晚和諾南還有其他人在威爾森家,大約十點半離開。路上順便去黛娜家告訴她我要去坦納,算是個不請自來的小約會吧。我在她家待了十分鐘,喝了一杯酒。當時她家沒有其他人,除非躲起來了。她是什麼時候被殺的?怎麼被殺的?」

麥格勞說他早晨派了兩名警察——謝普和瓦納曼——去找那位女郎,看看她是否願意幫忙,讓警方以謀殺諾南的罪名逮捕低語者。兩名警察九點半到達她家,發現前門半開著,沒有人應門。於是他們走進去,發現女郎平躺在飯廳里,死了,左胸處有一處刺傷。

法醫檢查過屍體後,說她是被一個細長的圓筒形尖頭刀片殺死的,約六英寸長,時間大概在凌晨三點鐘。桌子、衣櫥、箱子等等,顯然都被巧妙而徹底地翻過一遍。手提袋裡沒有錢,屋子裡哪兒都沒有錢。梳妝台上的珠寶盒空空如也,只剩她手上戴著的兩枚鑽戒了。

警察沒有找到刺死她的兇器,指紋專家也沒有任何發現,門窗都不像被撬開過。但廚房裡的東西顯示,那女人曾和一個或幾個客人喝過酒。

「六英寸長,圓筒形,細長,尖頭。」我重複著對兇器的描述,「聽起來像她的冰錐。」

麥格勞拿起電話,叫人把謝普和瓦納曼找來。謝普是個駝背的高個子,寬大的嘴巴緊閉著,看起來很誠實,但也可能是由於蛀牙。另一名警探矮胖矮胖的,能看到鼻子上青紫色的血管,幾乎看不見脖子。

麥格勞為我們做了介紹,之後詢問起冰錐的事。他們說沒看見,一口咬定說那裡沒有那種東西,這類物件他們是不會錯過的。

「昨晚那東西在那裡嗎?」麥格勞問我。

「她用來銼冰塊時我就在她旁邊。」

我描述了一番當時的情況。麥格勞命令兩名警探再去搜一遍,並在房子附近仔細搜查。

「你了解她。」謝普和瓦納曼離開後,他說,「你對此有什麼看法?」

「時間太短了,我沒有什麼看法。」我避開問題,「給我一兩個鐘頭想想。你有什麼看法?」

他再次陷入之前的糟糕心情,咆哮道:「我他媽的能有什麼看法?」

不過事實是,之後他沒再多問什麼便讓我離開了,並表示他已經認定是低語者殺了女郎。

我想知道這是否真是小賭徒乾的,還是另一樁毒鎮警察局局長試圖栽贓給他的冤假錯案。不過如今不管怎樣都沒有什麼區別了。這和他除掉諾南一樣容易——不論是親自動手還是借他人之手,而且他只能被判一次死刑。

我離開麥格勞,發現走廊上有很多人。有很多特別年輕——根本只是孩子——還有不少外國人,大部分看起來都是狠角色。

我在臨街的門口遇見了多內爾,曾參與雪松山客棧遠征隊的警察之一。

「嗨,」我沖他打招呼,「這堆人是怎麼回事?清理籠子,準備給更多新人騰地方嗎?」

「他們是新選的特警。」他對我說,一副似乎不把那些人放在眼裡的樣子,「我們需要增加人手。」

「恭喜了。」我說完繼續往外走。

在皮克·穆里的撞球房,我看到他坐在雪茄台後面的桌旁,正和三個人說著話。我坐在房間的另一端,看著兩個小鬼把球打得到處飛。幾分鐘後,瘦高個兒的老闆走了過來。

「如果你看到雷諾,」我對他說,「不妨告訴他芬蘭佬皮特讓他那幫嘍啰去當特警了。」

「我會的。」穆里應道。

我回到旅館時,看到米基·萊恩漢坐在大廳里。他跟我回到房間,報告說:「你的丹·羅爾夫昨晚十二點以後偷偷溜去了某個地方,醫生對此好像有些惱火。今天早上他們似乎打算從他的腦袋裡敲出些骨頭來,卻發現他和他的東西都不見了。目前我們還沒有低語者的消息。迪克出去找比爾·昆特了。那個女人被剌是怎麼回事?迪克說你在警察之前已經到達現場了。」

「是——」

電話鈴響了。

一個男人的聲音,造作而謹慎,說出我的名字時加了個問號。

我說:「是的。」

那個聲音說:「我是查爾斯·普羅克特·道恩先生。我想你會發現儘早來我的辦公室會值回票價的。」

「是嗎?你是誰?」

「查爾斯·普羅克特·道恩先生,受託律師。我的辦公室在格林大道拉特里奇街區三一○號,我想很容易找——」

「可以簡單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

「有些事最好不要在電話上說,我想你會發現——」

「好吧,」我再次打斷他的話,「今天下午有空我會去找你的。」

「你會發現這是非常非常明智的。」他向我保證。

我在他的保證聲中掛斷電話。

米基說:「你剛才正要告訴我布蘭德兇案的來龍去脈。」

我說:「不是。我正要說找到羅爾夫應該不難——帶著個破腦袋到處亂跑,可能還纏著很多繃帶。現在你就去試試看,先去颶風街找找。」

米基笑了,咧開的大嘴橫貫整張喜劇演員一般的紅臉。他說:「別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我不過在替你賣命罷了。」說完便拿起帽子離開了。

我癱在床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回憶昨天晚上——我當時的心情、我醉倒的情況、我的夢,以及我醒來時所處的境地。回憶這些事實在令人不悅,以至於被打斷竟也成為一件愉快的事。

外面傳來指甲刮擦門板的聲音,我打開門。門外站著一個陌生人,年輕、消瘦、衣著艷俗;一對濃眉和一抹墨黑的小鬍子貼在一張蒼白、緊張,卻並不膽怯的臉上。

「我是特德·萊特。」他說著伸出一隻手,好像我會很高興認識他,「我猜你聽低語者提起過我。」

我伸出手,讓他進來,關上門,問:「你是低語者的朋友?」

「猜對了。」他伸出兩根細手指,用力疊在一塊,「我和他就像這樣。」

我沒說什麼。他開始四下打量房間,神經質地微笑著,走到打開的浴室門前往里窺探,然後回到我身邊,舌頭舔了舔嘴唇,提出條件:「五百塊,我就能幫你除掉他。」

「低語者?」

「對,實在太便宜了。」

「我為什麼要殺他?」我問。

「他把你的女人幹掉了,不是嗎?」

「什麼?」

「你不會假裝不知情的。」

我的思緒里加入了一個新念頭,但需要時間考慮周全。於是我說:「坐下吧,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什麼都不需要。」他眼神銳利地看著我,沒有靠近任何一把椅子,「你到底想不想殺他?」

「我不想。」

他嘟囔了些什麼,聲音含在嗓子眼裡,我沒聽清。他轉身向門走去。我上前站在他和門之間。他停下腳步,目光煩躁不安。

我說:「這麼說,低語者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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