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靈魂並不尋求永恆的生命
但卻窮儘可能的極限。
——品達(Pindar,古希臘詩人)
第二天威爾和萊拉又雙雙出去了,他們很少說話,急於與對方獨處。他們看起來神志迷亂,彷彿某件幸福的事情奪走了他們的智慧,他們動作緩慢,眼睛沒有聚焦在他們看的東西之上。
他們一整天待在空曠的山上,然後下午頂著酷熱造訪他們金銀色的小樹林,他們交談、沐浴、吃飯、接吻,沉醉在幸福的暈眩中喃喃自語,發出的聲音與他們的意識一樣混亂,他們感覺自己正被愛情融化。
晚上,他們與瑪麗和職權塔爾一起吃飯,寡言少語;因為天氣很熱,他們想散步去海邊,認為那裡可能有涼爽的微風。他們沿著河邊漫步,直到來到開闊的海灘,沐浴著明亮的月光,低低的潮水正在轉向。
他們在沙丘腳下柔軟的沙子里躺焉為,然後就聽到了第一隻鳥兒的叫喚。
他倆立即轉過頭去,因為那隻鳥的聲音不像是他們所處的這個世界所有的。
一聲雅緻的吟唱從黑暗的上方的某個地方傳來,接著另一種歌聲從不同的方向回應了它。威爾和萊拉高興地跳了起來,試圖看看那歌唱的鳥,但是他們能夠看到的只是一對黑色的飛掠而過的身影低低翱翱,然後又沖入雲霄,一直在用豐厚圓潤的銀鈴般的音調不停地唱著一首充滿無窮變化的歌。
然後,隨著翅膀扇動揚起一小堆沙子,第一隻鳥兒落在了幾碼遠外。
萊拉說:「潘——?」
他形狀像一隻鴿子,但顏色很深,在月光下難以看清,不管怎麼說,他清晰地顯形在白色的沙灘上。另一隻鳥仍然在頭頂盤旋,仍然在歌唱,接著她飛下來加入他的行列:這是另一隻鴿子,但羽毛顏色屬於珍珠白,鳥冠上有一撮深紅色的羽毛。
威爾明白了看見他的精靈會是什麼感受。當她飛落到沙灘上時,他感覺他的心以一種他永遠也不會忘記的方式繃緊和放鬆。六十多年後,當他年邁老去時,他仍然會像以往那樣明晰而鮮活地體驗那些感受:萊拉的手指在金銀樹下將果子放進他的嘴唇、她溫暖的嘴唇壓住他的嘴唇、他的精靈在他們進入死人世界時從他毫不知情的胸膛里撕扯開來,她在月光照耀下的沙丘邊重新回到他身邊的甜蜜和愜意。
萊拉朝他們走去,但潘特萊蒙說話了。「萊拉,」他說道,「塞拉芬娜?佩卡拉昨晚來到我們身邊,她把各種各樣的事情都告訴了我們,她已經回去把吉卜賽人領到這兒來。法德?科拉姆要來,還有法阿大人,他們會來到這兒——」
「潘,」她傷心地說,「噢,潘,你不開心——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然後他變了形,變作一隻雪白的貂翻過沙子向她奔來。另一個精靈也變了形——威爾感覺到了它的發生,就像心被輕輕地揪了一下——變成了一隻貓。
走到他身邊之前,她說話了。她說:「巫師給我取了一個名字,我以前不需要名字,她叫我基里亞娃,但是聽著,現在聽我們說……」
「是的,你們必須聽著。」潘特萊蒙說,「這事很難解釋。」
他們倆一起設法將塞拉芬娜告訴他們的一切轉述給威爾和萊拉,從關於孩子們自己的本性的展現開始:關於他們和精靈怎麼不知不覺地變得像女巫一樣具備了分離但仍然保持一體的能力。
「但還不光是這個。」基里亞娃說。
潘特萊蒙說:「噢,萊拉,原諒我們,但我們得告訴你們我們發現的事情……」
萊拉大惑不解,潘什麼時候需要過原諒?她看了看威爾,顯然他和她一樣迷惑。
「告訴我們,」他說,「別害怕。」
「是關於塵埃的事情。」貓精靈說,威爾驚訝地聽著自己本性的一部分告訴他一件不為他所知的事情。「它要全部流走了,所有的塵埃,流進你們看見過的那個深淵,不過現在有個東西阻擋了它,但是——」
「威爾,是那金色的光!」萊拉說,「是全部流進那個深淵消失不見了的光……那就是塵埃?這是真的嗎?」
「是的,但是一直還有更多的塵埃在泄漏出去。」潘特萊蒙繼續說,「它不應該泄露,它不能漏走,這是至關重要的;它必須留在世界裡不消失,不然的話,一切好的東西都會消退和死亡。」
「但是其他的塵埃是從哪兒溜走的呢?」萊拉說。
兩個精靈都望著威爾和威爾的刀子。
「我們每切開一個口子,」基里亞娃說,威爾又一次感覺到那小小的震顫:她就是我,我就是她——「任何人,我們,或哲學家協會的人,任何人每次在世界之間打開一個口子,刀子就切入到外面的虛無中,和深淵下面的那種一樣的虛無。但我們不知道,沒有人知道,因為那邊緣太細微而看不見,但卻大得足夠塵埃從中泄漏出去。如果他們立即把它關起來,塵埃就沒有機會漏出去很多,但是有成千上萬個從來沒有關閉。所以這麼長時間以來,塵埃一直在從世界中泄漏出去,流入虛無之中。」
威爾和萊拉開始明白了,他們與它搏鬥,把它推開,但是它正像那滲入天空熄滅星星的灰光一樣:它偷偷爬過他們建起的障體,從他們為了阻攔它而拉上的每一扇百葉窗下面和每一塊帘子旁邊偷偷滲出去。
「每一個口子。」萊拉喃喃地說。
「每一個口子——它們必須全部關上?」威爾說。
「每一個口子。」潘特萊蒙像萊拉那樣喃喃地說。
「噢,不。」萊拉說,「不,這不可能是真的——」
「所以我們必須離開我們的世界去待在萊拉的世界,」基里亞娃說,「或者潘和萊拉必須離開他們的世界去待在我們的世界裡,沒有別的選擇。」
這時,他們全都無奈地明白了。
萊拉大叫了一聲,潘特萊蒙頭天晚上的貓頭鷹叫聲嚇壞了所有聽到了叫聲的小動物,但是與萊拉現在發出的這激動的哀號相比,根本算不了什麼。精靈們震驚了;看見他們的反應,威爾明白了其中的緣故:他們不知道其他的實情,他們還不知道威爾和萊拉了解到的情況。
萊拉因為憤怒和痛苦而顫抖,緊握著拳頭大步地踱上踱下,淚水奔騰而下的臉轉來轉去,彷彿在尋找答案。威爾跳起身來,抓住她的雙肩,感覺到它們在緊張地顫慄。
「聽著,」他說,「萊拉,聽著:我父親是怎麼說的?」
「噢。」她叫喊著,頭擺來擺去。「他說——你知道他是怎麼說的——你當時在場,威爾,你也聽到了!」
他以為她會因為痛苦而當即死去,她撲進他的懷裡抽泣著,激動地緊緊抱著他的肩膀,將指甲摁進他的背,臉埋進他的脖子,他只聽見她說:「不——不——不……」
「聽著,」他又說道,「萊拉,讓我們想辦法仔細回憶一下,也許有辦法解決,也許有空子可鑽。」
他溫柔地掙開她的手臂,讓她坐下來。嚇壞了的潘特萊蒙立即奔到她的膝上。
那個貓精靈試探著靠近威爾,他們還沒有接觸過呢,但是現在他向她伸出手來,她將貓臉在他的手上蹭了蹭,然後優雅地跨上他的膝頭。
「他說——」萊拉咽了一口唾沫,開始說——「他說人可以不受影響地在其他世界過一小段時間,他們可以,我們也經歷過,對嗎?儘管我們當初不得不前往死人世界去完成我們必須完成的事情,但我們仍然很健康,不是嗎?」
「他們能夠過一小段時間,但不能長期這樣,」威爾說,「我父親離開他的世界——我的世界——十年了。當我找到他時,他差不多快死了。十年,就那麼多。」
「但是博雷爾大人呢?查爾斯爵士呢?他身體夠健康了,不是嗎?」
「是的,但別忘了,只要他願意他隨時可以回他自己的世界重新獲得健康。
別忘了,你第一次就是在那兒見到他的,在你的世界裡。他一定是找到了某個別人都不知道的秘密窗戶。」
「唔,我們可以做到那一點!」
「我們可以,只是……」
「所有的窗戶都必須關閉。」潘特萊蒙說,「所有的窗戶。」
「但是你怎麼知道?」
「是一個天使告訴我們的,」基里亞娃說,「我們遇到了一個天使,她告訴我們有關這件事的一切,還有其他的事情,這是真的,萊拉。」
「她?」萊拉激動地說,滿肚子狐疑。
「是一個女天使。」基里亞娃說。
「我從來沒聽說過一個這樣的天使,也許她在撒謊。」
威爾在思考另一個可能性。「假如他們關閉所有的窗戶,」他說,「我們只在我們需要的時候打開一個,儘快穿過,然後立即把它關閉——那就安全了,對吧?如果我們不留太多的時間給塵埃泄露出去?」
「對!」
「我們在誰也發現不了的地方打開,」他接著說,「只有我們倆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