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二、早晨

早晨來了,

夜晚消逝,

哨兵離開他們的哨所……

——威廉?布萊克

李?斯科爾斯比的鬼魂透過窗戶一瞥而見的那片遼闊的金色草原靜靜地躺在早晨的第一束陽光下。

有金色,有黃、褐、綠以及它們之間的無數種色彩;有黑色,到處都可以見到;有銀色,在被太陽照到的那種剛剛開花的草的頂部;也有藍色,不遠處的一個寬闊的湖泊和附近的一個池塘反射著天空浩淼的蔚藍。

平靜,但不是寂靜,因為一股柔和的微風吹得無數小小的草根簌簌作響,數不清的昆蟲和其他小動物在草叢裡嗚叫,只聽見嗡嗡聲和唧唧喳喳聲;一隻在藍天上高高飛翔的鳥唱著婉轉的小鈴曲的降調,時近時遠,從來沒有兩次是一樣的。

在那個遼闊的風景畫里惟一寂靜和靜止的活物是那個男孩和女孩,他們背靠背躺在一個小絕壁頂上的一塊突出來的岩石的陰影里睡覺。

他們是如此安靜,如此蒼白,他們也許已經死去。飢餓使皮緊繃在臉上,痛苦在他們的眼睛周圍留下了皺紋,他們身上覆蓋著塵埃、泥巴和很多血跡,從他們絕對遲鈍的四肢看,他們好像處於極度的疲勞之中。

萊拉第一個醒來。隨著太陽移上天空,爬過頭頂上方的岩石照到她的頭髮,她開始動,當陽光照到她的眼瞼上時,她發現自己像條魚一樣從睡眠的深處被拖出來,緩慢、沉重,帶著她自己的抵觸。

但是與太陽是沒有什麼可爭辯的。不久,她動了動頭,把一條胳臂捂到眼前,喃喃地說:「潘——潘……」

在胳臂的陰影中,她睜開眼睛,徹底醒了。她沒有馬上動,因為她的手臂和腿是那麼酸痛,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因為疲勞而感覺軟綿綿的,但是她還是醒了,她感受到了徐徐的微風和太陽的溫暖,她聽到小小的昆蟲的嗚叫以及高空中那隻鳥的銀鈴般的歌聲。一切都是那麼美好,她都忘記了這個世界是多麼美好。

不久,她翻轉身來,看見威爾仍然熟睡著。他的手流了很多血,襯衣撕開了,很臟,頭髮被灰塵和汗水弄得硬梆梆的。她看了他很久,看著他喉嚨的小小搏動,看著他慢慢起伏的胸脯,看著太陽終於照上來時他的眼睫毛形成的微小的陰影。

他喃喃地說了句什麼,動了動。為了不讓他看見自己在看他,她轉過頭去看他們前一天晚上挖的墳墓,只有兩手掌寬,在那裡騎士泰利斯和薩爾馬奇亞夫人正安息著。附近有一塊扁平的石頭:她站起身來,把它從土裡扳出來,直立在墳頭,然後坐起來,用手遮著眼睛凝視著整個平原。平原好像沒有盡頭地延伸著,沒有任何地方是完全平坦的,不管她往哪兒看,都有溫和的波動,和小小的山脊以及溪谷,使表面富於變化。她看見到處都是一排排很高的樹,高得彷彿是建造出來的,而不是長出來的:它們筆直的樹榦和深綠色的樹冠似乎並不把這點距離放在眼裡,讓人肯定在好多英里以外都看得清清楚楚。

稍近一點——事實上在絕壁的腳下,不到一百碼外——有一個小池塘,池塘里的水來自岩石中流出來的一條泉水。萊拉這時意識到自己是多麼渴。

她雙腿顫巍巍地站起來,慢慢朝它走下去。泉水歡快地淌過長滿苔蘚的岩石,她把手一次又一次地浸入水中,洗凈上面的泥巴和污垢,這才把水捧到嘴裡,水冷得牙齒生疼,她高興地大口喝著。

池塘四周都是水草,有一隻青蛙在呱呱叫喚。她脫下鞋子蹚進去以後發現池塘很淺,比泉水要暖一些。她久久地站在那兒,太陽曬著她的頭和身體,津津有味地品味著腳下那涼爽的泥巴和流過她小腿的寒冷的泉水。

她彎腰把臉浸入水下,把頭髮徹底打濕,讓它蔓延開來,把它重新甩到腦後,用手指頭攪動以便將所有的灰塵和污垢弄出來。當她感覺乾淨了一點,渴也解了後,她又抬頭看了看那個斜坡,看見威爾已經醒來,胳臂正抱著雙膝,像她剛才那樣望著平原,感嘆著它的遼闊,感嘆著那光、那溫暖、那寧靜。

她慢慢地爬回去加入他,發現他把加利弗斯平人的名字刻在那塊小墓碑上,並把它更牢固地插入土中。

「他們在……」他說,萊拉知道他指的是精靈。

「不知道。我沒看見潘。我感覺他就在附近,但我不知道。你記得發生的事情嗎?」

他擦了擦眼睛,深深地打了哈欠,使得她都聽見他的下巴里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然後他眨了眨眼睛搖搖頭。

「記不得多少,」他說,「我抱起潘特萊蒙,你抱起了——另一個,我們就過來了,到處都是月光,我把他放下來去關窗戶。」

「你的——那另一個精靈就從我的懷裡跳了出去,」她說,「我正想透過窗戶看一眼斯科爾斯比先生和埃歐雷克,看看潘去了哪兒,我四處尋找時他們都不在那兒了。」

「不過,不像我們進入死人世界時那樣,不像我們真正分開時的感覺。」

「是的,」她同意說,「他們肯定在附近某個地方,我記得我們小時候經常玩捉迷藏,只是從來都不成功,因為我個頭太大很難躲過他,而我總是知道他具體躲在哪兒,即使他變成一隻蛾子或是別的什麼東西。但是這一次很奇怪,」她說著,不自覺地用雙手掃過頭頂,彷彿想驅散某個符咒。「他不在這兒,但我並不感覺與他分割開來,我感到安全,我知道他也一樣。」

「他們在一起,我想。」威爾說。

「對,他們一定在一起。」

他突然站起身來。

「瞧,」他說,「在那邊……」

他正用手遮著眼睛指點著。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見遠處有東西在運動,與熱靄的微光的躍動完全不同。

「動物嗎?」她疑惑地說。

「聽。」他說著,把手放到耳後。

經他指出,她能聽見一種低沉而持續的隆隆聲,幾乎像雷聲,在很遠的地方。

「他們消失了。」威爾指點著說。

那一小塊運動的陰影消失了,但是那隆隆聲持續了一會,然後突然變得安靜了一些,儘管已經很安靜了。他們倆還在盯著同一個方向,不一會兒看見那個運動又重新開始,再過了一會,又傳來了那個聲音。

「他們到一個山脊或什麼東西後面了,」威爾說,「他們更近了嗎?」

「看不真切。是的,他們在轉彎,瞧,他們朝這邊來了。」

「唔,如果我們得跟他們作戰,那我先想喝點水。」威爾說著,把帆布背包拿到溪水邊,埋頭深深地喝了水,洗去大部分塵埃。他的傷口流了很多血,他身上一團糟,他渴望用很多肥皂洗個熱水澡,渴望換身乾淨的衣裳。

萊拉在看那些……不知是什麼玩意。他們很奇怪。

「威爾,」她喊道,「他們騎在輪子上……」

但是她說得不肯定。他朝斜坡上爬回去一點,遮住眼睛去看。現在能夠一個個看清楚了,那隊或那群或者說那幫東西有一打多,他們像萊拉說的那樣騎在輪子上,他們看起來介於羚羊和摩托車之間,但是他們甚至比那更奇怪:他們像小象一樣有象鼻。

他們顯然有備而來,沖著威爾和萊拉過來了。威爾拿出刀子,但坐在他身邊草地上的萊拉則已經在轉動真理儀的手柄。

它很快作出了反應,而那些傢伙還在幾百碼以外。指針飛快地左右擺動,萊拉焦急地看著,因為她最後的幾次閱讀是那麼困難,在她穿越理解過程的枝枝蔓蔓時,她的思維感覺笨拙和躊躇。她不像鳥兒一樣從一個落腳點飛到另一個落腳點,而是為了安全節節高升地移動著,但是含義就擺在那兒跟以往的一樣實在,很快她就明白了它所說的意思。

「他們是友好的,」她說道,「沒關係,威爾,他們是在找我們,他們知道我們在這兒……這事很蹊蹺,我不是非常明白……馬隆博士?」

她半是自言自語地說著這個名字,因為她不能相信馬隆博士會在這個世界裡。

然而,真理儀清晰地指出了她,儘管它當然不能給出她的名字,萊拉把它放到一邊,慢慢地站起來站在威爾身邊。

「我想我們應該走下去迎接他們,」她說,「他們不會傷害我們的。」

他們中有些已停下來等著,領頭的走上前一點,鼻子揚著,他們能夠看見他是怎樣用同一邊的四肢有力地向後劃著,來推動自己向前的。有些傢伙已走到池邊去喝水,其他的等待著,但不是帶著聚集在大門口的奶牛的那種溫順、被動的好奇心。他們是一個個的個體,因為智慧和意圖而充滿活力。他們是人。

威爾和萊拉走下斜坡直到近得足以跟他們說話,儘管萊拉說了那話,威爾的手仍沒離開刀子。

「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聽得懂我的意思,」萊拉謹慎地說,「但是我知道你們是友好的,我想我們應該——」

領頭的動了動鼻子說:「過來見瑪麗。你們騎,我們載,過來見瑪麗。」

「噢!」她說著轉向威爾,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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