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伏特加

我曾經是一片陌生土地上的陌生人。

——《出埃及記》

在巴魯剋死的那一刻,巴爾塞莫斯已經感覺到了。他大叫一聲沖入凍原址上的夜空,扇動著翅膀,在雲層里訴說著苦痛;過了好一會兒才控制住自己回到威爾身邊。威爾完全醒著,手裡握著刀,凝視著潮濕又寒冷的皮黑的夜空。他們已回到萊拉的世界。

「怎麼啦?」當天使全身顫抖地出現在他身邊時,威爾問道,「有危險嗎?躲到我後面來吧——」

「巴魯剋死了,」巴爾塞莫斯叫道,「我親愛的巴魯剋死了——」

「什麼時候?在哪兒?」

但是,巴爾塞莫斯說不出,他只知道他的心有一半已經死了。他鎮定不下來:他又飛起來,叫著,喊著,呼喚著,在空中疾飛,彷彿像在片片雲層中找到巴魯克;然後愧疚感又攫取了他,他飛下來崔出威爾躲起來別出聲,答應任勞任怨地照顧他;緊接著痛苦又徹底地佔據了他,他想起巴魯克的每一個充滿仁愛和勇氣的壯舉,簡直數不勝數,他一件也沒有忘懷;他哀號如此寬厚的性情不應該被毀滅;他再一次沖入天空,撲向各個方向,冒失、瘋狂、傷痕纍纍,詛咒空氣、雲彩和星辰。

最後,威爾說:「巴爾塞莫斯,到這兒來。」

天使茫然的應從他的要求,來到他身邊。在凍原寒冷刺骨的夜晚,小男孩在披風中瑟瑟發抖地說:「現在你必須想辦法安靜下來,你知道那邊有威脅聽到任何一點聲音,他們就會襲擊你。如果你在我身邊,我可以用刀保護你,但是如果他們在那上邊襲擊你,我就無法幫你。如果你也死了,我也就完蛋了。巴爾塞莫斯,我需要你幫我去找萊拉,請不要忘了這個。巴魯克很堅強——你也得堅強。為了我,像他一樣吧。」

起初,巴爾塞莫斯一言不發,但是他接著說:「是的,是的,我當然必須這樣。現在睡吧,威爾,我來站崗,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威爾信任他;他也只能信任他。不一會他又睡著了。

他醒來時,全身被露水浸得濕透,寒氣滲入骨髓,天是站在身旁。太陽剛剛升起,蘆葦和沼澤里植物全都鍍上了金光。

威爾還沒起身,巴爾塞莫斯就說:「我已經決定我該幹什麼。為了巴魯克,我將日日夜夜陪伴你,而且我會高高興興、心甘情願。我將引你去見萊拉,如果我能做到的話,然後我將領你們倆去見阿斯里爾勛爵。我已經活了幾萬年,除非有人殺我,否則我將還要再活幾萬年,但是我從來沒遇見過一個像巴魯克這樣使我如此誠心向善、熱心向好的人。我失敗過很多次,但每次他的德性總會拯救我。現在他不在了,我得獨自努力。也許我時不時會失敗,但我將一如既往地努力。」

「那樣的話,巴魯克會為你感到驕傲的。」威爾打著寒顫說。

「現在我可以飛到前面去看看我們所處的方位嗎?」

「可以,」威爾說,「飛得高高的,告訴我前面是什麼地形,在這沼澤地里一輩子也走不出去。」

巴爾塞莫斯飛到空中,他沒告訴威爾他所擔心的一切,因為他儘力不讓他擔心,但是他知道他們僥倖逃過的那個天使——總督大人梅塔特龍,會把威爾的臉深深印在腦海中;不僅他的臉,還有天使們能看到的有關他的一切,包括威爾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地方,比如他的性情——萊拉稱之為他的精靈。

現在威爾面臨來自梅塔特龍的極大危險,到時候巴爾塞莫斯不得不告訴他,但決不是現在。這太難了。

威爾覺得與其收集燃料來生火取暖,還不如走路熱身的更快,於是他把帆布背包往肩上一甩,用披風把所有的東西包住,便朝南方進發了。前面是一條泥濘不堪的小路,車轍道道,坑坑窪窪,看來這路還經常有人走,但是四周平坦的地平線理得如此之遠,他根本感覺不到自己在前進。

過了一段時間,當光線明亮一些時,巴爾塞莫斯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往前八月在走半天的路程,有一條大河,和一個城鎮,鎮上有一個駁船的碼頭,我飛到夠高的地方,看到那條河筆直地南北延伸到很遠的地方,如果能坐船的話,你就能快多了。」

「很好,」威爾興奮地說,「這條路通往那個鎮嗎?

他先穿過一個村莊,那邊有著教堂,農場和果園,然後就直達鎮上了。」 「不知道他們講什麼語言,希望他們不要因為我不會將他們的語言而把我關起來。」

「作為你的精靈,」巴爾塞莫斯說,「我會為你翻譯的。我學會了很多人類的語言,我肯定能田東這個國家所講的語言。」

威爾繼續往前走,這樣的跋涉枯燥而機械,但至少他在動,至少每走一步都更接近萊拉。

這是一個破敗的村莊:一棟棟木房子,關著鹿的圍場,以及在他走近時會吠叫的狗。

煙從錫鐵煙囪里排出來,低低地盤旋在木瓦蓋的屋頂上。路面泥濘粘腳,顯然最近剛發過洪水:牆壁齊門半高的地方滿是泥漿,那些棚舍、陽台和外務被沖走的地方露出斷裂的木樑和松垂的皺鐵皮。

但那些不是這個地方最奇怪的特點。起初他還以為自己失去了平衡,甚至趔趄了一兩下;原來那些建築不是垂直的都朝著一個方向傾斜了兩三度,小教堂的圓頂嚴重開裂。這兒發生過地震?

幾條狗歇斯底里地叫著,但不敢靠過來。身為精靈的巴爾塞莫斯化成一條雪白的大狗,黑眼睛、厚皮毛、緊緊卷著的尾巴。他兇狠地吠吼起來,以致那些真狗都退避三舍了。他們又瘦又臟,眼前的幾隻馴鹿也長滿疥癬,無精打采。

威爾在小村莊的中央停了下來,環顧四周,不知去哪兒。正在這時,兩三個男人出現在前面,站在那兒瞪大眼睛望著他,這是他在萊拉的世界裡見到的第一批人。他們穿著厚重的氈毛大衣,滿是泥濘的靴子和皮毛帽子,看上去不怎麼友好。

白狗變成一隻麻雀飛到威爾肩上。對此,他們眼睛都沒眨一下:威爾看到他們每一個人都有一個精靈,大部分是狗,在這個世界事情就是這個樣子的。巴爾塞莫斯在他的肩上小聲說:「繼續走,不要只是他們的眼睛,別抬頭,這是尊敬的做法。」

威爾繼續往前走,他可以使自己不引人注目,這是他最拿手的。等他走到那些男人跟前時,他們已對他失去了興趣,但這時路邊最大的那幢房子的門打開了,一個聲音大聲喊了句什麼。

巴爾塞莫斯輕聲說:「他是神父。你得對他有禮貌,轉身鞠躬。」

威爾依言而行。神父是一個個子很大的灰白鬍子男人,傳著一件黑色法衣,肩上有一隻烏鴉精靈。她不安的眼影在威爾的臉上和身上掃來掃去,把一切都看在眼裡。他招了招手。

威爾走到門廊處,有鞠了一躬。神父說了句什麼,巴爾塞莫斯低聲說:「他問你從哪兒來,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我是講英語的。」威爾緩慢而清晰地說,「我不懂其他的語言。」

「啊,英語!」神父也用英語高興地說,「親愛的年輕人!歡迎來到我們的村,我們不再垂直的小村科羅德諾伊!你叫什麼名字,你要去哪兒?」

「我叫威爾,我要去南方,我失去了我的家人,我要去把他們找回來。」

「那你應該近來吃點東西。」神父說著,「用粗重的胳膊萬株威爾的肩膀,把他拖進門廊。

神父的烏鴉精靈對巴爾塞莫斯表現出濃厚的興趣,不過天使並不遜於它:天使變成一隻老鼠,好像害羞似的鑽進威爾的襯衣。 神父把他帶進一間瀰漫著濃濃煙草味的客廳,一個俄式鐵茶炊正在一張邊桌上靜靜的冒著蒸汽。

「你剛才說你叫什麼名字?」神父說,「再告訴我一次。」

「威爾*佩里。但我不知道怎麼稱呼您。」

「奧特耶茨*謝苗,」神父把威爾引向一張椅子,撫摸著他的手臂說,「奧特耶茨意思是神父,我是神聖教會的一名神父,我的教名是謝苗,我父親的教名是鮑里斯,所以我是謝苗*鮑里斯奧維奇。你父親叫什麼?」

「約翰*佩里。」

「約翰是伊萬,所以你是威爾*伊萬諾維奇,我是謝苗*鮑里斯奧維奇。威爾*伊萬諾維奇,你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我迷路了。」威爾說,「我本來與家人旅行去南方,我父親是一個士兵,但他在北極探索,然後發生了一件事情,我們就走丟了,所以我在朝南方走,因為我知道那是我們下一步要去的地方。」

神父攤開手說:「一個士兵?一個來自英國的探險家?已經幾個世紀沒有這樣有趣的人從科羅德諾伊骯髒的路上走過了,但是在這動蕩不安的年代,誰知道他明天會不會出現呢?你是一個受歡迎的客人,威爾*伊萬諾維奇。你必須在我家過夜,我們一起聊天吃飯。利蒂亞*亞歷山德羅娃!」他喊道。

一個年邁的婦人默默地走了進來,他用俄語跟她說話,她點點頭拿杯子倒滿茶炊中的熱茶,把茶杯連同一小碟帶銀調羹的果醬端給威爾。 「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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