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四回 苦志求師 囀春鶯嬌啼婉轉 輕舟泛月 游碧水夜景空明

說話江進元的家在里堤內,離眾人所立之處不過二三十丈之遙。眾人說完了話,便即前行,剛走過了一座貫穿內外兩堤的石橋,忽見前面菜園旁並列著兩所人家,左邊竹籬內站著兩個老婦,正在附耳密談,神色張皇,似甚鬼祟。瞥見眾人走來,內中一個慌不迭往鄰家走去;另一老婦似要回屋,前行兩步,又復轉身迎來。江進元說:「這便是我屋裡,等我叫她準備一點菜水。」說罷,當先趕去。眾人見他老婆低聲說不幾句,江進元面上立現惶急,心疑還有妖黨。走近一間,江進元先令老婆下拜行禮,答話甚是吞吐。靈姑作色道:「自來斬草除根,這類邪教留著是個後患。此時你如不說實話,我們一走,你兩家再受她害,卻是無人救你了。」江進元低頭略一遲疑,答道:「小人不敢。」隨往鄰家跑去,不多一會,領一中年漢子走來,向眾人跪下。

靈姑喚起一問,才知壯漢名叫王五星,那四個妖徒便住他家。江家只有老妖巫、王三寡婦和妖巫的一個名叫香兒的小女徒弟同住。妖巫在江家設壇,同了香兒在內入定,卻把元神遁出,分別在外堤上下埋伏,準備對頭木排過時,以妖法暗算,報復前仇。適才妖巫元神伏誅,本身也在室中慘號暴死。

香兒的元神本隨二妖徒在樹腹中行法,元神僥倖逃回,年紀雖輕,人卻機智。本怕妖婆怪她獨自逃退,嚴刑難當,又看出當日形勢,妖婆這一面一定凶多吉少。元神遁回覆體以後,意欲靜觀成敗,相機抽身,並未向妖巫報警告急,只在旁邊坐著,愁苦交集。心料法壇設在江家,強敵定必跟蹤而至。暗想:「師父、師姊、師兄尚且不免慘死,何況自己這有限一點法力。適才在樹腹火焰中打坐,元神又現了原形。此時如逃,就不對面撞上,也必被敵人擒回處死。逃是最險,急切間又沒個藏伏之處。當地人民素把本門中人敬如天神,師父雖死,餘威尚在,必還顧忌同黨徒弟等日後報復,決不敢結仇怨。隔壁王家只借給師兄居住,毫無行法痕迹,索性和他言明,再給銀子酬謝,令代隱匿,或把自己算作他家女兒,將新衣換掉。敵人既能殺死師父,法台神燈定滅,妖法全破,再加適才眼見柳樹腹內情景,當然同黨一個也難活命。少時敵人尋到,就認為還有徒黨,一見無人相抗,也必當是早已逃走,決想不到近處有人隱藏。先逃出了活命,再打回家主意。」

香兒念頭一轉,連江家也不使知道,徑由後窗鑽出,逃往王家,和王五星說:「我原是好人家兒女,父親還是秀才,吃妖巫攝入山中強收為徒,傳授妖法,並用我的元神主持一些極惡毒的妖法,心中實不甘願,無奈妖法厲害,逃必不免於死。今日好容易遇上這脫身良機,但是對頭和妖巫仇結太深,不免斷盡殺絕。你如容我藏匿,願以身帶金環、銀子為謝。敵人走後,我自尋路回家,決不向人走漏一字。否則我雖被殺,元神尚在,我因恨你不肯相助,必向同門遍告,說仙婆、仙娘之死,由於你們勾串仇人暗害,那你全家無一人能得活命了。」

王五星先見香兒突然走進,心疑妖巫有什吩咐,還在害怕,聞言才知妖巫師徒慘敗,也是驚喜交集。王五星年輕力壯,膽子較大,不似進元懦弱,平日就恨妖巫師徒欺壓良善,偏巧昨晚今朝又連受了妖徒好些惡氣,恨在心裡。一聽妖巫被殺失勢,想起夙怨,對於香兒也自然遷怒,本心就想穩住香兒,少時人來,將她獻出。一則王五星之母貪利,二則拿不定妖巫另外有無同黨,為香兒恐嚇之言所懾,不敢妄動,表面一口應承,心意實未拿穩。偏生江、王兩家是親戚兼近鄰,王母婦人之見,既愛財又怕事,一時想不定主意,偷偷去尋江妻商議,遂被眾人識破。江進元見眾盤問,難再隱瞞,自己又不敢作主,把話和王五星一說。王五星人甚魯莽,一聽這男女四人直如神仙一樣,便不再顧忌,出來直言奉告,請眾人去往家中擒人。

哪知香兒機警異常,身雖藏在王母床下,並不放心,時刻都在留意察聽外間動靜。一聽有人進門,王五星剛喚了聲:「表叔。」底下便似被人止住,再聽不到一句,情知有異。正值房中無人,爬出床下,隔著窗縫一看,見是江進元約了五星同出,正向隔籬四個少年男女跪倒。定睛一看,內中有兩個熟臉,不由魂魄皆顫,知道不好,忙即跑出。迎頭遇見王母,香兒低喝:「你母子反覆無常,本來殺你易如反掌,但我最恨殺生害命,我自往遠處逃好了。」王母原不知就裡,還欲詢問原因,香兒已如飛往後園跑去。江母又急又怕,邁著大步趕去一看,一個小人影子身帶黑煙,正貼地低飛,往東北方落荒逃走,飛出約有五六丈,一晃無蹤。

這時四人已聽江、王二人述說前情,一聽是個新收小妖徒,又是好人家子女,既藏人家,可知無什能為。當地一邊平湖,一邊田野,甚是空曠,就被逃走,一望即可追上。妖婦尚不能絕跡飛行,何況一個初入門的女孩,本心不欲加害,未免大意了些。把話聽完以後,靈姑才對南綺說道:「時已不早,我們分作兩起:南姊和裘師弟去撤妖婆法壇,帶滅痕迹;我和紀師弟尋那小女孩去。」及至走到王五星家一看,妖巫的小女徒香兒已無蹤跡,知被乘隙逃走。

靈姑覺著逃人只是一個幼女,本沒有傷她之念,尋到也只盤問告誡幾句,即行遣走,不值去追,原想丟開。忽聽王五星埋怨乃母不小心,說:「妖巫隱跡已近十年,聽口氣,好似只有同來的幾個男女徒黨,現俱遭了報應,或許無妨。惟獨王寡婦自從近年丈夫死後,為想增厚狗子聲勢,平日廣收男女徒弟,黨羽甚多。這小妖女如逃,定是看出我們形跡可疑,要將她獻與對頭,心中懷恨,必去告知同黨,說我兩家勾串仇人,害死妖巫妖婦,豈非留下後患?」紀異在旁也說:「此女年紀雖小,卻擅妖法,適才曾見她元神變成一個小人,盤坐在柳樹腹中燭焰之上。小小年紀,便能興妖作怪,大來必不免於害人,何況還有許多餘黨。她已痛恨這兩家主人,如不搜擒除去,我們在此無妨,我們一走,早晚主人必受其害。我諒她既投民家隱匿,時候有限,逃避不遠,還是仔細搜索一回,如能擒到,豈不去一禍根?就說日後有別的妖黨尋來,發覺妖巫師徒伏誅,沒有此女播弄,便不致禍害良民。如再尋她不到,一會裘哥哥和南姊到來,大家合力分頭查看,好歹也將此女尋到才罷。」

靈姑也覺有理,便向王氏母子盤詰逃時情景,有無別的異狀。王母婦人之見,覺著香兒年幼逃亡,孤苦可憐,又得了她的銀子,理應助她逃命,心怪兒子不該將人獻出,先還不肯說出實話。後經王五星詳陳利害,方始引往後園,一面指說香兒駕著黑煙,逃出不遠便即隱沒情景;一面代為求情說:「此女井非惡人,實是好人家兒女,被妖巫攝去,強迫煉法,本身並未害過人。」又把香兒發覺王五星將她獻出,仍不肯傷人泄忿,只自己逃走的話說了。紀異一聽,首先縱遁光往所指之處追去,靈姑方尋思如何搜法,南綺、裘元恰由隔壁事完趕來,問知就裡,四下一查看,心便明白。一面把紀異喚回,不令搜尋;一面重向王氏母子細問小妖女香兒由來到事敗逃去情景。問完,笑道:「照你們所說,此女是好人家的兒女,心性亦好,被迫如此。小小年紀受這麼多的苦難,實是可憐。早知如此,我們也不來尋她了。妖巫黨羽甚多,似她這等資質,見了定必擄去,強迫相隨,做那害人之事,早晚同受天誅,豈不可惜?偏巧我們又都有事,不然的話,無論她逃出多遠,我一行法,便可尋到,送她迴轉故鄉,省得孤弱幼女長途跋涉,才脫火坑又入虎口,不也是件好事么?既未尋到,也許她一時糊塗膽小,不敢出來見人,我們何苦勉強?這又不是真惡人,尋到以後,我們還須費事。由他去吧,我們走了。」

活未說完,忽聽井旁稻草堆中,寨餌有聲,王五星和裘元、紀異早聞聲尋去。王五星在前,伸手把草堆一撥,喝道:「在這裡!」跟著便見一個短髮披肩,面白如玉,身著黑衣的女孩由草堆里縱將出來。紀異大喝一聲,方要伸手,吃南綺趕過來喝住。小女孩已嚇得戰兢兢跪在南綺面前,連喊:「二位仙姑饒命!」南綺見她生得十分美秀伶俐,心先生愛,忙伸手拉起,笑道:「你不要害怕,我們決不肯傷你。你那指東為西的障眼法兒我早識破,擒你易如反掌,如有惡意,也不那麼說了。」

香兒自隨妖巫,平日儘管還能得到一點看重,但是妖巫法嚴,兇橫異常,稍有不合,便遭打罵,所行所為又極殘忍陰毒,心狠手辣,不留情面。因而每日提心弔膽,如坐針氈,已有好幾年不曾得這等溫和之氣。南綺又生得那麼明艷溫柔,望若天人,當時心神大定,畏意全退,由不得生出仰戀之心,萬感交集,竟然放聲大哭起來。南綺見她相貌秀美,先已喜愛,見狀越發憐愛,便把她手拉住,溫言撫慰道:「我們殺的只是惡人,像你這點年紀,就做什錯事,也是受人強迫,出於無奈,可以原諒,決不會傷害你的。有話好好說,無須傷心,等你把話說完,便放你好好迴轉自家便了。」

香兒哭道:「多謝仙姑開恩。我原是湖北黃岡人。父親姓秦,是個秀才。五年前,我才八歲,因隨父母往漢陽外婆家去看劃龍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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