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 雷雨鎖雙鬟 魂悸魄驚悲死劫 晦明爭一瞬 水流花放悟玄機

話說天下事無獨有偶。當天殘、地缺兩個孿生老怪物昔年在崆峒山修鍊時,閩浙交界的荒山中也降生下兩個孿生怪物。不過天殘、地缺是男身,而且身體完整;這兩個怪物卻是女體,而且兩人分別缺了一條左右手臂,腰腹之間又是相連的。懷孕三年,方才生下來,落地便能說話。父母認作是怪物,棄置山澗之中,欲令餓死。不料天生異稟,一落地便比尋常兩三歲的孩子力氣還大得多,又極有智慧,她們竟會自己以野果充饑。不多天的工夫,身體便長大起來。無意中又吃了一株靈草,越發力大身輕,月餘光陰,便能縱躍自如,捷逾猿猱。而且異常靈巧,竟能制住蛇蟲之類。只因澗深數十丈,石壁陡峭,無法攀援上來,每日不斷哀號。

過了數月,其母不忍,瞞著丈夫,將其用藤條拉了上來,藏在附近崖洞之內,給些食物。哪知因二女一降生便以野草野果為食,已成習慣,居然不吃人間煙火。而且行動如飛,並不需人照料,倒也省事。後被乃父知道了,終究是親生女兒,不忍再下毒手。只是不許出山,或在人前露面。因是孿生連胎,同時落地,便以左右來定長幼。

四五年後,二女長得竟如成人。最奇怪的是,二女雖是連身,相貌偏是一丑一美。而且二女聰明孝順,不但不要父母操心,並還幫助樵採耕作,常採到貴重藥草,以致家道日益殷富。於是父母也一年比一年憐愛,只覺連體殘缺是件憾事。痛惜之下,便給她們起了個名字,叫做天缺娃。

二女不但相貌各別,性情也不相同,都是天生怪脾氣,卻有善惡之分。貌美的一個是妹子,心最狠毒,便對父母,有不如意事也要報復。如非貌丑的一個連著身子隨時阻止,幾犯忤逆。對於蛇獸之類,要是遇上,決不輕饒。乃姊性情暴躁雖和她一樣,行事卻善良很多。但是愛妹之心勝如性命,有時力勸不從,只得聽之。貌美的一個每當暴性發作,吃乃姊牽累,不能暢所欲為,空自暴跳忿怒,時以為苦。

到第十三年上,又因為殺戮生物起了爭執,貌美的一個忿氣不出,激發野性,突將採藥用的小刀冷不防朝兩身相連之處猛然往下割去。結果二女一分為二,當時血流滿地,一同暈死過去。醒來一看,已然換了地方,不是原處,二人分躺在一片桃花林中的大青石上,身子底下鋪有半尺多厚草墊,溫軟異常,側顧桃林甚廣,花樹高大,枝條茂盛,芳香濃郁,不類常花,看去似如置身錦城之中。只二女卧處有兩三畝大一條長空地,石旁不遠有一大竹亭。亭後孤峰,雲骨兀立,四無依附。清泉一線,掛自峰顛,來勢不洪,粗約碗口,直似天紳搖曳,凌空蜿蜒,屈曲而下,越過亭角,往亭左一條寬而又淺的小溪中流去。偶然山風過處,將飛泉自空吹斷,化為片片水絲煙霧飛灑下來。亭側有幾株大桃樹,花開正繁,吃風一吹,也化作陣陣紅雨亂舞,隨風而起。日光正照其上,籠霧靠煙,噴珠灑雪,與奼紫嫣紅交相掩映,一同幻彩浮輝。只覺一片繽紛,目娛神旺,也分不出哪是花,哪是水。一會風定復原,飛泉斜注清溪之中,不再零落,天色又甚晴朗,一時水聲潺潺,溪流嘩嘩,花影重重,鳥聲關關。只是空山寂寂,通沒一個人影,又成了一片清麗幽靜的境界。

二女都是一樣心思,死後重生,轉醒過來,先以為自己受傷奇重,被人移救到此,剛剛醫治回生,必還不宜行動。料定恩人住在左近,許有什事離開,欲等人回,問明有礙與否,再行起來走動。姊妹二人又互相怨恨:姊怪妹子,自己攔阻她造孽,原是為好,不應輕生魯莽,欲俟悔悟,方與交言,故意不理;乃妹偏是生性乖戾,並未覺自己違忠拒諫,害己害人,幾乎一同喪命,反怪乃姊不應遇事梗阻,自己行動皆難稱意,此舉由於受迫而成,不特沒有悔悟,余恨尚還未消。於是各自負氣,相對啞然,俱盼人來再說,誰也不肯開口。久候無聊,觀賞左側景物解悶。

二女始而不知傷勢究有多重,只用目旁覷,因系仰卧,連身子手足都不敢轉側移動,以防用力,迸裂創口。隔了一會,不覺有什痛楚,試一側顧,仍是無事,漸漸膽大,俯身低首一看,不禁嚇了一跳。原來被刀割開的以前二身相連之處,變為尺二三寸長、一二寸寬的一條大裂口。既未長合,也未經人包紮敷治,更不見有血痕。再伸手一摸,傷口皮肉通體渾成,入手光滑細膩,直似自來如此,天然生就,並未受傷之狀。

二女回想初受傷時,刃鋒過處,立即皮開肉破,鮮血迸流。因是負痛昏迷,互相一掙,尾梢上一段還是自己撕裂,奇痛攻心,隨即不省人事。如無人救,怎會移來此地?而且傷口肉已圓實,雖有裂口,直如天生,四邊均無一絲殘破刀割與結疤之痕。就算靈藥止痛,也覺皮肉長得太快。尤其可怪的是血流了那麼多,倒地時通體都是血污,如今身上卻不見一點血跡。如說死去多日,經人治癒,肉長好後,方始回生,衣服已經過洗滌,偏生所染泥污斑點以及皺紋折印全在,毫未改觀,是何原故?

姊妹二人情分本重,爭執鬥口雖然常有,過不多時,依舊和好。經此奇遇,心中驚懼優疑,由不得互相關心,開口詢問起來。及至問出各人受傷暈倒經過,以及回生時刻,俱是一樣。先當救自己的是神仙,一會又疑是山神鬼怪之類。因覺有傷口的半身裡面好些異樣,好生奇怪。恐猛坐起來支持不住,或再出血暈倒,仍未敢動。姊妹二人言歸干好,互相慰問談說,又待了好一會,始終不見有人走來。試向亭內卑詞稱謝呼喚,也無迴音。

二人俱都性急,久待難耐。因側卧只見竹亭和兩側花樹,看不見全景,斷定是忽然昏迷中移來此地,決非無故,便用手護住傷口,試探著想要坐起來查看當地形勢途徑,到底有人居此沒有,以前是否到過,竹亭以外有無別的異兆,是吉是凶,以定去留。哪知身子在石上移動,二人緩緩往一處湊,尚還無礙,起坐卻不能。身剛往上一抬,前半身起才尺許,立似上面有膠將身粘住,又似有一種極大的吸力將人吸緊,不特無法再起,傷處並還隱隱作痛。

貌美的一個性最暴烈,回顧石上空無所有,連驚急帶氣忿,也沒和乃姊商議,強忍著痛,奮力往起一掙,當時傷口以內似欲斷裂,奇痛攻心,幾乎暈死過去。不得已重又卧倒,待了刻許,方始住痛復原。姊妹二人見此情景,自更驚疑害怕,又想不起是什原故。後又連試幾次,俱是如此。沒奈何,只得彎手代枕,躺卧一處,以待救援。一直挨到天黑月光上來,照得桃林中白石清溪,繁花流水,幽景如繪,比起日里越見清麗,人終未見一個。二人滿腹愁急,雖有美景,也無心觀賞,均覺著這等活罪,比死還要難受。始而憂急暴躁,不知如何是好。後來氣一陣,哭一陣,連鬧了幾回。

貌美的一個急得直想求死,無如沒個死法,乃姊又不肯下手。想強掙起來,任其腹破流血而死,偏禁不住那奇痛,白白吃苦。急得在石上將頭亂碰,滿頭磊塊,仍死不成。似這樣連困了十好幾天,始終如一。最奇的是當地不特人跡杏然,連個蛇獸的影子都見不到。可是遙窺竹亭以內,石桌石墩以外,似還有蒲團、茗碗諸般用具,分明有人住在裡面。看那整潔情景,並沒離開,就離開也不會久。偏不見人,也無迴音。被困這許多日,通未覺出一毫饑渴,只不能離石而起。似這樣盼穿兩眼,度日如年,強挨了個把月。

丑的一個性較平和,漸知徒自暴躁憂急,毫無用處,再三安慰乃妹說:「如非仙人來救,定早同死。照我二人遭遇,不是仙人覺著你我性情太暴,有意磨練,便是仙人救我們時正值有事他往,又不能見死不救。人雖救到此地,自己必須遠離,這傷勢又必須靜養,故將我們定在此地。行時除將傷治好外,並還給我們服了靈丹,所以饑渴不知。你看這裡連個蛇蟲野獸都沒有,如是惡意,救我們的人也非仙人,哪會如此?急也無用,莫如還是耐心等候救我們的人回來吧。」這一套話雖屬安慰之詞,果被料中了一半。貌美的一個本就覺著事由自己性暴而起,累得乃姊跟著受罪,心中不安。月餘光陰,暴性也磨去了好些,由此安靜下來。

長日無事,只是躺卧平石之上。日里仰望蒼天穹字,霧色鮮澄,時有閑雲來往,點綴其間,自在浮沉,窮極變態。一會,閑雲遠引,依舊晴日麗霄,萬里清碧,空曠杳冥,莫知其際。下面是空山無人,水流花放,清吹時生,天機徐引。等到白日既匿,素魄始升,月華吐艷,風光煥彩。偶然山風起處,四圍花影零亂,暗香浮動,滿地碧雲,若將流去。風勢既收,香光益茂,山虛水深,萬籟蕭蕭,雲凈月明,重返清曠。觀玩既久,不覺心性空靈,煩慮悉蠲,恍忽若有領悟,只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接連又躺了半年多,山中景物清靈,天色始終晴明,永無疾風暴雨,盛暑祁寒,也無饑渴之思。二女頭三四月見仙人久不歸來,似此軟困,何時是了?偶然想起,還不免於愁煩。日月一久,也就習與相安,不以為苦。二人本是天生異稟,根骨深厚,這將近一年的靜卧,素日浮躁之氣一去,漸漸由靜生明,悟了道機。

這一夜正值月晦,日里天色和往常一樣晴明,夜來也無異狀。二人仰望繁星滿天,銀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