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六回 風雨深宵 漁人驚怪異 仙靈咫尺 水主示玄機

話說這日又該五魚入網之期,適值下大雨,漁人終是好奇,心想:「自從道士第一次取魚以後,成了刻板文章,彼此原未說定。今日天下大雨,正好借故不去,試看他還來取魚不?」主意打定,便沒往湖上下網,準備道士來問,便以雨天推託。到了入夜,道士並未前來,雨卻越下越大。

那漁人父子兩人,父名丁財,子名丁三毛,為了打魚近便,居家就在湖邊。晚飯之後,正商議收拾安睡,忽聽門外風濤之聲大作,宛似潮水暴漲,已到門前,勢甚猛烈。開門一看,大雨已住,湖水雖漲,離門尚遠。暗影中瞧見一股尺許大小的白光,銀蛇也似由湖水洶湧中迎面射來,其疾如箭,迅速已極。丁氏父子倉促之中不知是何怪異,又疑發蛟,方欲逃避時,那銀光已就地騰起數尺,投向堂前魚簍之內。身後帶來的湖水也順低處急退回去,流入湖內。

過了一會,不見動靜。丁三毛年輕膽大,試探著過去低頭一看,正是那五條白鱔,業已自行投到。再看門外,風平浪靜,湖月皎然,上下澄霧,全無異狀。以為道士必來取魚,等到次日中午,仍未見到。丁三毛心想:「此魚必非尋常。」假裝討好道士,防魚失水不鮮,取了一個大水盆,將魚倒在盆中仔細觀察。見五魚一般無二,只額上隱隱有角隆起,通身現出不少紅影,細如遊絲,由頭至尾另有一道紅線,比較明顯,俱為以前所無。血痕內浸,似被刀針之類鐵器劃傷。鱔本無鱗水族,這一細心注視,竟看出五條白鱔不特白如霜雪,與常鱔不同,並還通體俱是細鱗密布,銀光閃閃。倒著一摸,稍為著重,立覺刺手生痛。魚在水中也不泅泳,各把頭昂起,朝漁人連點,目中竟有淚痕。

丁財知非尋常,低聲默祝道:「我父子雖以打魚為生,但也願者入網,只謀衣食,從不多取。有時或因魚小,或是大多,還當時放掉。自你們第一次被道爺買去,便見你們隔日必來。既然覺得這樣吃苦,何必每次都來入網?昨晚更怪,我連網也未下,你們乃是自行投到,這怨誰個呢?神人路隔,言語不通,我也不知你們是什麼心意,那位道爺為何要這樣做。現在道爺未來,也許不要你們了。我們本無成約,至多被他罵上一頓,如覺來得後悔,放你們回去極為容易。如通人言,你們只把頭連點三下,我便送你們回湖如何?」五魚在盆中同時把頭連搖,意似不願,依然目中有淚。丁財父子都道:「放你們回去既然不願意,又向我們做可憐相,彼此又沒法說話,如何是好呢?」那五條白鱔忽將身子在盆中陸續盤出「仇人心毒,要害生靈。身是湖中水神,十日後如有人來問,求救可免,不可走口泄露」等字跡。丁三毛小時曾在村塾中念過兩三年書,還能勉強認識,見了好生優懼,隨將五魚放開。

又過了一天,道士才行走來,仍和往常一樣,將魚用草索取走了。丁氏父子問:「道爺為何前晚未來取魚?」道士好笑了一聲。也未答話,往日取魚,均往後山,這次卻是走向湖岸,口中喃喃說了幾句,將五魚一同拋向水中,掉頭不顧而去。

由此起,道士每早必在前湖山麓對湖獨坐,見人不理,半夜才去。有時也憤然作色,走向後山,去上兩三個時辰又來。魚已不再入網,道士也不再來取。本山居民本少,雖有幾處寺觀,遊人時常來往,因道士坐處不當泊船埠頭與入山道路,外人不留意。在前山出現才只數日,偶然有居民看出古怪,因道士不是不理,便是詞色傲慢,答話兇橫,也就無人理會。只丁氏父子知他鬧鬼,心存不良,謹記水神所吩咐,每日除借販魚為由,去往前湖略為窺探外,父子二人分別在家中守候。

這日楊永約友游山,本應在湖岸埠頭泊船,照理不會與妖人相遇。因將到達時,湖中忽然起了風浪,不知怎的,船夫搬錯了舵,吃急浪一催,順流往斜刺里駛出三四十丈,到了妖道默坐的前面,才收住勢。船夫原要回泊埠頭,楊永一行俱是豪俊少年,急於登臨,見當地原是一處舊埠頭,雖然石岸報廢業已多年,泊船仍無礙;覺著當地清靜,岸有嘉木繁蔭,風景又極清幽:便令船夫就在當地停泊,一同上岸,才得與妖道對面交談。及至游到後山,越想那道士神情越覺奇怪。恰巧丁財以前受過楊家周濟,每去岳陽,必要送些肥魚活蝦,多得魚價,彼此相識。先以為來人既是救星,必是法官一流,未想到會是楊永,沒想吐口。及至楊永開口一問,忽然心動:「楊永會一身好武藝,家中有本事的客人甚多,今日正是第十日,水神所說也許應在他的身上。」便把前後經過一齊說出。

楊永機智過人,聞語雖也駭異,卻想不出道士是什作用。五魚雖然可怪,既是水神,怎無靈異,任憑道士隨便捉弄?湖邊居民多信神鬼,丁氏父子不怎識字,也許附會其事,疑神疑鬼。此事真假難料,就說是真,身是凡人,也無從下手。焉知那五條白鱔不是湖中妖怪,為道士所制,故意顛倒其詞,均說不定。楊永又想道士神情不似善良一流,江湖僧道本多異人,此事如真,關係不小,冒失不得。便囑同行諸人不可泄露。歸途欲向道士設詞探詢,到時人已他往,命人遍尋不見。在山中寺觀內住了三日,留意查訪道士蹤跡,均無人知往何處。有見過的,也都提起厭惡。

山中有一寺觀,觀主史涵虛,是六十多歲道士,人甚風雅。楊永每游君山,必往相訪,在觀中住上些日才回。楊永先問怪道士行蹤,只答不知。第三日早起,楊永等要往後山隱僻之處再去尋找,史涵虛忽說:「貧道昨已命人把後山尋遍,大約那位道友已走,不必徒勞。公子如要見他,等他回來,我往府上送信好了。貧道明日須往岳陽訪一施主,請回去吧。」楊永每次來遊玩,史涵虛必要挽留多住一二日,這次並未說走,忽下逐客之令,說到末句又看自己一眼,料有原故,便請搭船同往。史涵虛答說:「行否未定,公子仍請先行。」

楊永作別回去,到家天已昏黑。家人密報,史道爺適才由後園叩門,現在園中靜室之內坐候。楊永所乘之舟乃自備快艇,回時更命船人加快,湖中並未見有一船越過,史涵虛竟會先到兩個時辰,聞報大為驚疑,匆匆趕往園中去。一見面,史涵虛便屏人密告,說他早年在茅山出家,曾習道術。當楊永未去君山以前,便聽徒弟報告,說前山有一道士,神情行跡怪異可疑。他假裝路過,暗中前往探看,見道士滿臉凶邪之氣,斷定不是善良。此來必非無為,無如法力淺薄,查不出他的真意所在。那日聽楊永探詢道士行蹤,背人問出底細以後,當晚子夜人靜,便即布卦推算,竟是大凶之相。幸有解救,正應在當日來客身上,詳情卻不易知。

次夜又以玄功入定,元神飛入湖中,尋見水神查詢,才知君山下面便是湖眼。前古時節,岳陽附近諸郡俱是洪水,一片汪洋。嗣經大禹治水之後,用一神鍾將湖眼罩住,另在衡岳移來一座小山壓在上面。另闢了兩處小眼。一面引水由巴陵人江,一面使烏江以東五嶺中越城、都龐、騎田、萌諸以北的資、澧、湘、沅諸水,皆於此湖交匯,使其只保有三百里方圓的水面,吞吐雲夢三湘,為民眾水利。不知怎的,被妖道知道,欲取此鍾煉法。但是君山有神禹法術禁制,妖道難於移去。便以極惡毒的邪法,附在丁財魚網之上,將湖中水神化作五條白鱔魚網起,帶回所居後山崖洞,行法威脅,迫令在山腳穿一洞穴,直達此山中心覆鍾之所。等到打通以後,妖道再用避水法寶入湖取鍾。

水神俱是南宋忠勇殉國的將士,正直聰明,知道此鍾一去,不消兩日,洪水暴發,連岳陽帶荊襄九郡齊化澤國,因而抗命不允。妖道狠毒,問日一用毒刑拷打。這還是妖道知道水神所居就在湖底,君山腳下,如欲攻穿山腹,到達湖眼,非水神相助不可,否則早下毒手遇害了。最後一次,妖道見水神忍死苦熬,始終倔強,不禁暴怒,一面在湖中下了極惡毒的禁制,一面離山往尋同道妖人,另謀取鍾之策。總算妖道心未拿穩,沒有斬盡殺絕,給水神留了一線生機,才得保命。水神先仍不肯,強挨了一日,為妖法所制,已然遍體鱗傷,實熬不過苦痛。同時奉到洞庭君巡行太湖途中敕令,得知此是註定劫難,為保巨萬生靈,捨命與妖道相抗,已得帝眷,除命宣敕使者來助,指示機宜外,並准其姑且屈從,以為緩兵之計,免得白受楚毒。

水神奉命大喜,因使者乃含鄢口水神,性暴,來時帶有風雨。丁財父子見妖道行徑可疑,借著風雨為由,故意不下魚網,使水神沒法上岸。水神本身原非水族成真,神通較小。不似都陽、太湖、江海諸神,不論水陸,多能通靈變化。水神又不肯發水上岸,使生靈廬舍遭殃,又在重創未愈之際,恐過時限,再受毒刑。幸得含都口水神相助,送上岸來,直投丁財魚簍之中。正打算如何向丁財父子傳達意旨,恰值丁三毛心好,見妖道過期未來,將水神所化白鱔魚倒向水盆養起,妖道又恰好外出未來,這才借著淚眼示意,將魚身盤成字跡,令丁財父子到日留意。

那妖道原是雲南竹山教中妖人,既貪且狠。以為那鍾既是前古奇珍,到手以後,一用妖法祭煉,立可無敵。無心得知底細,喜極欲狂。恐外人生心搶奪,意欲獨佔,多親厚的同黨也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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