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八回 涉險渡危峰 獸遁森林失旅伴 儲甘劇野筍 人歸峽谷斬山魈

話說待了幾日,文叔心終不死,又極力慫恿大家,乘著連日晴和,大雪未降,去往峰後幽谷之中行獵,打些野騾肉來吃。靈姑因上次騾肉肥美異常,個個愛吃,又知谷中幽僻險阻,群獸窟宅,亘古人跡不到,有自己隨侍前往,當無妨害。見眾人俱都贊同,想了想,也就應諾,仍是五人同往。眾人每往後山,都有靈奴飛空先行。這次因王氏夫妻守洞無聊,加以洞外有事操作,禍患已除,無須閉洞,特將靈奴留下,令在洞前一帶隨時飛空巡視,遇有變故,立即飛報,以備萬一,故不曾帶去。

五人仍遁前路,越過高峰危崖,到了後山幽谷之中,天氣還早,騾群未到,只有群鹿出沒水邊草原之上。大家原本商定行獵為樂,不遇危難,決不妄用飛刀,全憑各人身手獵取。文叔一到,便故示矯健,生擒了一隻半大的梅花鹿。等眾人快趕過去,假裝失手放開。這些野鹿生長山中僻地,從未見過生人,多無機心,初擒頗易。等手略松,立即縱起,四蹄如飛,往叢林密莽中竄去。文叔拔腿便追。

這時左近恰有兩隻小鹿驚竄,毛色甚是鮮潤。靈姑想擒回去給洞中所養小鹿配對,忙喊:「爹爹、淵弟,幫我攔住,莫放跑了。」呂偉鍾愛靈姑,王淵、牛子都把靈姑奉若神明,聞言紛紛追截,誰也沒顧到文叔。牛子用套索擒到一鹿,王淵又打死一隻半大的。靈姑道:「這類東西素不傷生,與人無害,有一隻已足。洞中干肉甚多,足供長臂族再來之用,無須多殺。我們只追逐著玩,藉此練習體力腳程,除遇毒蛇猛獸慣害人畜的東西,就野騾來了,也不要多殺吧。」呂偉贊好,說理應如此。

王淵愛那鹿角,因有峰崖之險,整鹿帶回不便。呂偉便教他連頭取下,回去挖空血肉,塞草晒乾,釘在壁上可充擺設。王淵道:「我們原有小鹿,又得了這隻小的,安一個死鹿頭在牆上,豈不教小鹿看了害怕,不和我們親熱了?再說死的看著也無趣,還是把這雙角砍下,釘在壁上,給姊姊掛衣服寶劍用好。」說罷,舉刀就砍。靈姑攔道:「獃子,你不連鹿頭骨取下,剩兩根鹿角棒,怎麼往牆上安呢?」王淵果用手中刀去砍鹿的前額。長角搓婭,額骨堅硬,只不順手,又恐弄碎,不敢用刀猛砍。靈姑見他發急,哈哈直笑。呂偉笑道:「淵侄,這般砍法不行,砍下來樣子也不好看。待我教你。」隨將長劍入匣,要過牛子那柄厚背寬鋒腰刀,令王淵站開,左手握著一支鹿角,右手刀一揚,問明二人所留骨皮大小,照鹿前額一刀砍去。霜鋒過處,喀嚓一聲,一對鹿角連著碗大一片額蓋骨隨手而起。王淵喜笑道:「原來一砍就下,我還怕弄碎了呢。」

靈姑方欲嘲笑他幾句,呂偉忽然想起文叔迫鹿入林未見迴轉,喊了幾聲,也無回答,要去尋找。靈姑道:「他久居此山,日與眾猩為伍,力健身輕,地理甚熟,見得又多,還怕他迷失路么?許是到手的鹿得而復失,不好意思,定要捉回,跑遠了些,少時自會回來,尋他則甚?」牛子一旁插口道:「哪裡是鹿自己逃走?我離他近,看得清楚,那鹿已被他連頸抱住,按倒地下,他卻將手鬆開,分明自己有心放的罷了。」呂偉叱道:「牛子,你和小主人們一樣討厭。他既然擒住,還放開則甚?休看他體力強健,到底年老,幼年所學本領有限,以前全仗眾猩在一起才保無事,如若單身遇見猛惡東西,仍是危險。我們救人救徹,既然相處,怎可視若陌路?找他回來同玩為是。」

牛子又插口道:「這老頭私心大著呢,跟主人們全不一樣。前些日老背了主人,給我東西和肉吃。我聽小主人說,他在山裡幾十年,已然無家可歸。他卻說山外頭漢城裡怎麼好法,他的家裡更好得和天宮一樣,吃的、住的、穿的、用的,無一樣不比這裡好百倍,間我想不想。漢城我以前去過好多回,街很窄,人多大擠,又愛欺負我們山民,只東西多些。我們山寨墟集自比不上,要說這裡,主人們吃穿用哪樣都帶來,又有那麼好的山洞、田地、果木、牛豬,和漢城比,我們還強得多呢。主人待他多好,他偏說他已不喜歡了。過幾天又偷偷告訴我,說他還有好多寶貝,因為藏處太遠,怕主人受累;又怕年深日久,尋不見藏處。又知主人不放心他一人走遠,想借個題目叫我陪去,等將寶貝取回,給我一件,問我願去不願。我猜想他連主人都瞞,心腸不好,假裝答應他。他又叫我不許對人說,等到明年春暖出山,定和主人說,把我帶到漢城娶花姑娘享福,省得在此受苦。還有些話記不得了。我想和主人們說,老有他在一處,還沒顧得說呢。」

呂偉聽完,略一沉吟道:「他年老思家,就說私心,藏有寶物,不願人知,也是常情。身外之物,就送我也不會要,管他則甚?這些話下次不許再說了。」靈姑道:「牛子的話一點不假。女兒常見此人目光不定,像有甚私心神氣。雖然年老,臉帶兇相,又還染有野性。開春想法送走吧,不要他久在這裡了。」呂偉道:「我們只是救人,反正與我們無關,管他品行如何?這麼久不歸,為防出事,去尋回他來吧。見面甚話不提,如其真的藏寶,以後他要牛子陪去,只做不知好了。」說罷,先行入林。

眾人隨進一看,林莽載途,草高過人,只有一片草被踐踏,似是逃竄來往之處。跟蹤前進,忽臨絕壑,無路可通,高喊文叔,空山迴響,嗡嗡四起,並無應聲。再往側行,野草更深,灌木盤曲,糾結草莽,還叢生著許多有毒的刺荊。除了蛇蟲,連野獸都過不去,人如何能夠通行?呂偉還要另行覓路再找,靈姑道:「爹爹,算了吧。聽牛子說的情形,想是這裡離他藏寶之地甚近。他不好意思無故獨行,又恐人跟隨同行,故意將鹿放跑,借追逃鹿為由去取藏珍,否則,他已偌大年紀,明知我們關心,怎會跑得沒影,累人著急?總共不過刻許工夫,便飛腿也跑不了多遠。何況這麼難走的地方,空山傳聲,沒有聽不見的理。真要迷路或是遇險,他早出聲喊救了。不是尚在途中,便是藏在近處,我們喊他,分明裝未聽見。等將寶物取到,回時再造些謊話哄人。我們地理沒他熟,找不到是徒勞,找到了反使他心煩,何苦來呢?還是玩我們的,等他自回去吧。」

呂偉雖覺林中如無途徑,群鹿由此出沒,怎得通行?不是無法尋蹤。但文叔行徑果然有心避人,苦苦尋他,反為不美。聞言答道:「靈兒所料雖不為無理,但自來匹夫無罪,懷壁其罪。遇見異寶奇珍,不想佔為己有的人能有幾個?他飽經憂患之餘,上年紀人多有世故,又和我們相處日淺,人心難測,自然逐處都要小心。我看此人著實可憐。他自以為人單勢孤,靈兒又有飛刀之異,殺他易如反掌。你看他陷身獸穴多年,明知還鄉絕望,仍存有那麼多的東西,貪心可想。等遇我們以後,取那存物,恨不能全數取走,一點不丟。取回後卻全獻給我,由我動用處置,表面上頗似老江湖行徑,實則心中疑畏過甚。我看出他心意,除了食物、用具所值無多,又難運走,領他盛情外,凡是值錢的,我們世外之人要它無用,再三推謝。他先還似不甚信,過了些日,漸知我們言真話實,方才心安。此人頗知外邊過節,如覺隱情被我們識破,既恐我們怪他藏私,不肯推心置腹;又恐明侵暗奪,甚至有性命之憂。如此驚弓之鳥,必然一日不能安居。他對此山路熟,腳力俱健,不另尋藏處,必往山外逃走。雖說眾猩皆死,出逃較前容易得多,然獨竄荒山,究屬險事。況又隆冬在即,逃到中途忽然風雪封山,豈不送了老命?同是人類,理應相助。至不濟,也應念他嚮導之功,使我們得知獸巢底細,因而一舉成功,省卻許多心力跋涉,我們也不應與之計較,免使他看出神色,以身殉寶,造出無心之孽。」

靈姑答道:「這些都不相干。女兒近日回想,此人居心太壞,總覺我們洞內不應多此一人。就拿白猩子來論,雖然兇猛可惡,對他總是好的;便照他自己所說,直到二老猩已死,眾猩尚不敢欺侮戲弄。二老猩愛護周至,更不消說。不許逃走,也是對他太好之故,並無惡意。未後殺那三隻,女兒親眼目睹,一聽叫聲,立即老遠隔山奔來,直和小娃兒遇見親人相似,神情甚為親熱。可是我們初見,才一問話,他立時獻策,不稍思索。又助我們兩番誘殺,使其滅種,通沒絲毫情義。事後提起,總是痛罵,也無一句懷念之言。只說白猩子可恨,卻不想昔年如非二猩之力,他早被葯夫子所害,連屍骨都化盡了,哪有今日?這種沒天良的人,女兒才犯不著過問他的事呢。」呂偉深知愛女天性至厚,可是疾惡如仇,誠中形外,勉強不得。好在她能聽話,已然兩次叮囑,見了文叔不會揭穿,也就罷了。

老少四人邊談邊往回走,不覺到了林外,四人覓一曠處,先席地坐下。賓士半日,牛子先覺腹飢,說有新鮮鹿肉,何不烤吃?呂偉也覺鹿肉所余尚多,不吃也是糟掉,點頭應諾。牛子忙往來林內砍取松枝。王淵也要跟去,靈姑笑道:「我們這些人就是淵弟淘氣;牛子最饞,恨不得和狗一樣,連生肉都吃。」呂偉笑道:「愛吃肉是土人天性,像他這樣忠心勤快,不野性的山民少見呢。」

靈姑道:「那些梅花鹿本來在此吃草追逐,襯得這風景和畫一樣,多麼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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