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三回 浩劫慟沙蟲 把臂凄愴生何著 甘心伏斧鉞 橫刀壯烈死如歸

話說崖石凹中那二十餘名同黨,經過這一番水火之劫,早已葬身谷低石凹之中,內灌洪水,外被崩崖碎石封閉,成了一個天然墓穴。盤谷地勢外昂內低,中間一段更深,休說去救,連屍首都無法掘出,至於顧家靈棺先已燒成了灰炭,中經大風、山洪連刮帶沖,更是無跡可尋了。

五虎弟兄寄身千切危峰之上,眷念倫好,槍惻平生,痛定思痛,想起人生朝露,世事空虛,陵谷易遷,倏忽幻滅,不禁悲從中來,哽咽不止,正在臨風揮淚,面面相覷,把臂蒼茫,百感交集之際,忽見谷口上流頭漂來一根帶著殘枝的斷木,上面掛著一個大麻袋,鼓鼓囊囊地隨著洪流洶湧中盪旋起伏,行甚迅速,晃眼到了孤峰之下,吃一塊大石阻住。麻袋一角似被火燒焦殘破,不時有成包成塊的東西掉落水裡,定睛一看,正是方奎行時棄置的糧袋,大約火起以後延燒到了前面,忽然崖崩水發,沒有燒完。另一袋不是為石所壓,便已沉沒水底,這一袋恰掛在未燒完的斷木上面,因得隨流而至。

五虎劫後餘生,只有悲痛,對於中行等人嫌怨已然不復置念。見了糧袋,猛想起:「孤峰高峻,下面洪水滔滔,四外無邊,出發所帶乾糧,大部分俱在死去的胡、梁二人手裡,火起之後忙著回趕,記得到時彷彿不見二人攜有糧袋,一會便禍變相繼而起。事後只顧悲悼,也沒留意。倘如二人為圖走快,匆匆遺落,或是存放在半途崖頂之上,如今兩邊山崖俱已坍塌,哪裡還會存在?即使能設法脫險,長途山行,無衣無食,怎能度日?再回建業村求助,以中行之為人,自無話可說,這人怎丟得起?如恃獵獸度日,那就苦了。」想到這裡,楊天真忙即四外查看,餘人也跟蹤尋找,哪有糧袋的影子。一著急,便想把崖下水中糧袋弄它上來,以應急需,且喜爬山鉤索每人都帶著,剛打算連接起來,縋將下去,試探夠長不夠,以便撈取。忽然下流頭一陣山風過處,一條黑影自天直下,落到水面,現出一個黑衣玄裳的道姑,身材矮小,手執拂塵,踏波飛行,在水面上凌虛而來。不時從水裡拾些東西,一路東尋西看,轉瞬到達,看見麻袋,似乎甚喜,手一伸,憑空提了起來,口中長嘯一聲,便要回身飛走。五虎見狀,明知多半是怪人,但是身處危境,求救心切;又見那道姑行動雖然詭異,卻不似有害人神情。楊天真首先忍不住,高喊一聲:「仙姑留步,我等有事相求。」

那道姑原在盤谷盡頭斑竹澗發現水面燒余衣物,跟蹤而來,一心尋覓遺物,並未留意峰上有人,一聽有人呼喚,立時飛上峰頂。月光之下,見那道姑生得面如傅粉,貌甚清麗,穿著一身黑色道裝,腰掛葫蘆,右手拿拂塵,左手提著方奎遺留的口袋、乾糧、肉脯。身材雖然矮小,二目神光炯炯,饒有威風。五虎見狀,料是異人,心又放了一半,連忙躬身行禮不迭。道姑不等五虎開口,便問道:「你們和谷中被火諸人是一夥么?我先前來過一次,怎沒見到你們?」五虎便把前事略提了一遍,懇求救濟,並問道姑姓氏、法號。

道姑道:「我名玄姑,是四川人,近年才遷隱此山,就在前邊居住,只因昨日在林內閒遊,看見你們帶著大隊人言行走,內中有兩個穿孝服的童男女根基甚厚,當時本想引度到我門下,但我素不喜強人所難。一則素不相識,突如其來,你們決不放心,他娘也未必肯舍;二則看你們的行蹤,頗似從別處來此覓地開墾,我知附近有好幾處地方都是土厚泉甘,物產豐饒,你們少不得要在此安家立業。我前坐禪關,勤於修鍊,每年只有數日閑暇。這月剛將功課做完,初次出遊,遇見一個多年未見之人在此,急於和他相見,忙著回家卜算,暫時無暇及此。意欲等你們移居定後,再找了去,先和他娘見面。熟識之後,有了信心,再行明說。所以當時匆匆走去,沒有露面。彼時朝陽初上,遙望你們臉上,十九大都帶著晦色殺氣,又看出你們俱都武勇,本山並無甚兇險,至多遇上幾個山民,也非你們對手。想不出是何原故,還想他日相見,再行破解,卻沒料到當晚就會發作。到了子夜,偶出玩月觀星,遙見盤谷火起,隱聞哭喊之聲,想起日間所遇情景,連忙趕來,見是一大群山人在此為惡放火,兇殘已極。當時你們大隊人畜多半葬身火窟,只有二十多個,帶了那兩個小孩逃入壁洞裡面,山人的柴草還在亂丟。我當即飛身下去救了小孩,本想連裡面二十多人全數救出,我還未行法滅火,他們竟把我也當成惡人看待,亂殺亂砍。我生了氣,立帶小孩飛走,只把放火山人殺死殆盡,以代小孩報仇,沒管他們。那兩小兄妹甚是聰明,到家救醒,便喊饑渴,我知他們生長富家,吃食甚好,我卻長年茹素,無什麼好吃之物。正打主意,忽聽谷中地震崖崩,洪水暴發,澗水大漲,從水裡漂來些零星乾糧食物。知是這裡餘燼,或者還有,試來尋覓,不想無心而遇,你們比那些遭劫的人果然好些,救你們不難,並且我聽那兩小兄妹說了由建業村被迫出走情形,好些語焉不詳,正還有話要問你們。我學道多年,頗精法術,你們只把雙眼閉上,待我施為,一會便可隨我出險了。」

五虎聽說顧修子女已被道姑救走,放火山人多半傷亡,仇已代報,心想:「怪不得昨晚行近火場,山人吶喊之聲由近而遠,由遠而寂,大約此時正是道姑救了顧家子女追趕山人之際。扎端公等七人必是漏網餘孽,去而復轉。如若早到片時,不特胡、梁二人不致送命,連崖下二十多人也未必會慘埋谷底。」不禁驚喜交加,悔恨已經無及,只得各把雙目閉上,靜侯道姑行法相救出險。耳聽道姑口中喃喃誦咒,身旁漸覺風起,身子大有被風攝住上升之勢。就在這欲起未起之際,忽聽天空中又有破空之聲由遠而近,適間風勢忽然停歇,對面道姑也沒了聲息,身子好似不曾升起,心還想道姑行法未畢,尚有所待,誰知就這一陣風刮過,更無別的動靜。

待有半盞茶時,楊天真最是心急,微睜眼皮試一偷覷,道姑已無蹤影。只見立著一個相貌奇異的精瘦小孩,望著自己嘻嘻地笑,看去甚是眼熟。心中一驚,不由把眼睜開,定睛一看,還有一個高的,也是生就一副異相,橫臉紅睛,手持竹杖,腰懸寶劍,裝束與花子相差不多。旁立那個小孩。尖嘴縮腮,貌似雷公,正是前日在建業村時帶了白猿來助虎王鬥法,飛劍殺死米海客的那個姓塗名雷的丑小孩。心疑道姑竟是仇敵幻化,塗雷法術已非敵手,何況又加一個,不禁嚇了一大跳,脫口「咦」了一聲,往後便縱。五虎久候無信,本在奇怪,聞得楊天真驚呼,料有變故,忙各睜眼一看,見是仇敵,大為驚詫。五虎倒還英雄,明知不敵,逃又無路,反把心一橫,齊聲喝問道:「前日已然雙方罷手,言明他年再決勝負,難道你們還趕盡殺絕不成?」

五虎初意,仇敵既然苦追到此,必下絕情,便死也作個硬漢,絕不俯首乞憐。不料來人聞言竟沒動怒,塗雷首先答道:「我自有我們的事,趕殺你們則甚?」那花子也說道:「你們休要誤認。我乃伏魔真人門下弟子五嶽行者陳大真,路過鐵花塢,被我塗師弟約來,助他除一妖狐。可惜來遲一步,又沒掩蔽劍光,將它驚走,我二人沒有追它。見你五人立在危峰頂上,塗師弟說你們俱是建業村出走之人,適見妖狐由此逃去,必是想將你們攝往它的洞內,未及行法,臨時逃走。因見山根業已震裂,待不多時便要崩塌,你們離地高約百丈,背臨絕壑,三面皆水,決難逃出,恐受危害,送了你等性命,特又趕回相救:塗師弟童心未退,見你五人緊閉雙目,還在獃等妖狐,形狀可笑,不叫我先開口,看你們等到幾時。你們卻誤當我們是仇敵,真乃不知好歹。我們雖然除暴安良,像你們這種有義氣的盜賊,還不在誅戮之列;否則不必今日,前日建業村我雖不曾在場,塗師弟早要你們的命了。」

五虎聞言,想起以往經歷,頓起感觸。忽然福至心靈,紛紛拜倒,異口同說看破了世緣,意欲出家,苦求收錄引度不已。陳太真笑道:「論你們平日行徑,本無善報,既知悔改,仙佛也是人做的,自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從此虔心棄惡從善,終有收穫之日。我自身尚在師門修行,怎敢妄收門人?且把你們救離此間,自去尋找機緣吧。」

五虎苦求不允,一回首,看見胡、梁二人的屍首尚暴露在崖頂。這時月落參橫,東方已有曙色,細看全崖皆石,無法掘埋。適才只顧忙著隨了道姑出險,竟未覺察崖上皆石,無法掩埋,並且少時還要崩塌,如若棄之而走,必為飛鳥啄食。又不忍拋在水中,任其腐臭。想起患難深交,心中難受,不禁流下淚來。陳太真見五虎頗有至性,便道:「論你們手下這一群黨羽,積惡已深,才有今日的慘報。你們五人雖是首惡,總算平日天良尚未全喪,未犯淫孽,不輕殺人,劫富濟貧,頗多小善,對於朋友也還義氣。這兩人看其相貌,已是極惡窮凶之輩,行為不同可知,所以你七人同歸,獨他二人不免於死。似此凶頑,本應任其暴骨荒崖,沉身濁水,死後仍遭碎骨粉身之慘,始足蔽辜。姑念你五人友誼情厚,格外施仁,待我將他二人屍骨埋藏之後,再走便了。」

五虎方要叩謝,陳太真已經掐決行法,手指胡、梁二人的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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