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回 往事愴神 銳身急難 故人第宅招魂祭 長路關山仗劍行

話說一晃三年,明夷子及大獃山人師徒道行劍法自然愈加精進,取寶的人卻從未見他再來。內中只黃潛一人志壯心苦,眼看師長、同門日益精進,自己每日只能打坐習靜,徐養氣機,休說飛仙劍法不能從學,連尋常武術都不能習練,還得徐壓盛氣,強自斂抑,以免舊病加劇。先是真箇苦痛已極,直到三五年後方將銳氣挫平,歸於純靜,把以前躁妄之氣磨去個乾乾淨淨。好容易盼到第七年上,這日明夷子忽然取出半葫蘆丹露,與一百零八丸丹藥,命分三次一日服完,黃潛本來常服仙藥,自從矜平躁釋以來,明知銀肺草早已長成,兜率仙芝移置洞中,經乃師日用靈藥培植,更比從前肥茂,也不再像從前時常過問,一心靜等時機之來。這日眼藥三次,夜間打坐,忽然腹痛欲瀉。便後歸座,猛覺臟腑空靈,氣機流暢,迥異平時。當時還不知數年苦盼的靈藥仙草,已經乃師煉製成了丹露,自己已在日間服用。正在奇怪,明夷子忽然走來,笑對黃潛道:「這些年,著實難為了你,今日是你難滿之日。今日所服何葯可知道么?」

黃潛聞言,驚喜交集,慌忙下拜請問道,「弟子自從受傷以來,多蒙恩師賜救,得保殘生。嗣由終南移居大行,本已無多痛楚。不料一時疏忽,練劍犯病,幸得恩師靈丹,雖未大礙,但是平日稍為過勞,胸前便自脹痛。今早起連服三次靈丹、仙露,先是胸前脹癢,抓撈不著,適才走動了一次,立覺臟腑空靈,迥異從前。聽恩師之言,那靈丹、仙露定是銀肺草和兜率仙芝所煉製的了。」

明夷子道:「此二靈藥已早成長,別的配藥也早煉製備用,只緣你災厄未滿,遲遲至今,昨晚方將二葯化為丹、露。因純陽真人丹書也載有此葯制服之法,較我所知尤為精美,此葯服後,立時便要化腐生肌。你肺腑受傷震裂,全仗我的丹藥培養,苟延性命,諸凡勞頓不得。學劍首重鍊氣之功,肺司吐納,最關重要,更難學習。服藥以後,肺葉生長,才得萌芽,又當它化腐分淤之際,怒固不宜,喜亦有害。你多年魂夢懸念,無非此葯,一旦如願,即便近來躁妄之氣已平,當時也難免欣喜如狂,新肺脆弱,怎禁得起?一時如不能平心靜氣,喜極而肺葉大開,將所化血污吸入肺內,或是稍有傷損,不特服藥費事,或者還有大礙,故此事前不使你知。如今殘肺淤血俱已下盡,新肺成形,病體復原。如自明日起便即練劍,日後成就只能與你姚、金二師弟相伯仲,報仇僅夠,要想傳我衣缽卻不能。不如借新肺成長之機,仍照往常一樣,譬如未服靈藥,每日還是打坐靜養,學那上乘內家功夫。你這幾年來初步坐功頗有根底,再由此精進,只須年余,根基便能堅牢。那時你將舊日武藝溫習,由我從旁指點,略傳一些防身劍法,暫且做個人間能手。索性下山,不辭艱苦卓絕,受盡跋涉艱難,徑去利物濟人,使新生靈腑依次磨練,不假人力,逐漸自然堅韌。你有此秉賦,又因禍得福,去腐朽而生仙肌,無殊脫胎換骨。等兩三年外功圓滿歸來,重新向道,作我傳人,豈非絕妙?有此二途,由你自擇回話。」

黃潛聞言,略一尋思,躬身答道:「弟子近年心平氣斂,已知萬事有定,欲速不達。既承恩師明教,弟子情願甘受苦難,不敢急進,以負師門厚期了。」明夷子聞言,喜道:「適才見你聞說服了仙藥,病已痊癒,雖然不免喜形於色,神態卻甚沉穩,今又這等說法,足見涵養功深。吾道不孤,好自力之,我不患沒有傳人了。」黃潛見師獎許,益發心中謹慎自勉,以期大成。第二日,大獃山人師徒也向黃潛道賀,又各勸勉了一番,過了些日,黃潛方得溫習舊業,本是會家,又得明夷子指點,自然突飛猛進。

一年後,明夷子說黃潛的武功,人間已是無敵,足可下山行道。因為邇來各異派廣收門徒,與峨眉、青城諸派相抗,到處橫行為惡,恐狹路相逢,不是對手,除賜給一口仙劍用作防身之具,另傳了兩種臨危應變法術。黃潛聞命,一一謹記,臨行拜別,向明夷子請問,下山之後應往何處。明夷子笑道:「滔滔天下,哪裡都有不公平之事,苦痛呻吟,待救之人正多,只要留心,隨時可遇,你只任意所如,自有遇合,無須指定。吾門最忌貪盜,即便遇著好惡豪強,移富濟貧則可,也不能分潤盜泉,沾染分毫。你當初上山時帶有一些散碎銀兩,省儉度用,足敷你一半年的用途,過此即有遇合。留此無用,可全數攜去。外功圓滿,為師自會接引,中間也還有相逢之期。你姚、金二師弟不久也當奉命下山行道,不出一年,即可謀面,你一人先行吧。」

黃潛聞言,猛想起那銀乃姑父所贈,暗忖:「自己從小寄養他家,多蒙恩育,愛如親生,與表兄情好,尤為莫逆。多年未見,也不知他家光景如何?以前屢次請師占卜,俱未明言。此去下山的途徑方向,師父既未指定,何不先往京城探詢他家行蹤,一敘渴想,也免他父子懸念;就便沿途行道:豈非一舉兩全?」便和明夷子說了。明夷子只說:「由你由你。」並無他言。黃潛知道師父要使自己多受艱難,飽經磨練,如間顏家此時究竟在籍在京,蹤跡近況,必不肯說。只得拜別師長,與姚、金二人依依判袂,獨自離了太行,往京城進發。

黃潛才一出山到了城鎮,便見四民疾首蹙額,憔悴呻吟,彷彿災厄甚重。問他們卻又不肯明言,吞吞吐吐。先還以為天時不順,偶值飢懂。後見茹苦含愁之狀各地皆然,一查年歲並不荒旱,而官貪吏酷,民不聊生,餓殍載道,盜賊群起,人心惶惶,恍如大難將至。細一打聽,才知好逆閹豎權勢日重一日,官吏希顏承旨,競建生祠;賄賂公行,幾於市中交易,計官論值;加以橫徵暴斂,刑賦繁苛。鬧得人民敢怒而不敢言,所以造成一路上的陰霾凄苦景象。

黃潛暗忖:「姑父為人正直忠義,昔日權閹初用,尚未過分橫行,尚且疾首痛心,不欲與之井立,如今閹焰高漲,積惡已極,豈能容忍?即使不批逆鱗,為國除好,也必歸隱故鄉,以遠危難。看神氣,此時絕不會還在京城留戀,去了也是白跑。」又一想:「一路行來,離京只二三百里,憑自己腳程,如不途中留連,半日即至。就算姑父、表兄歸隱,京寓總還留有家人,也可以打探出一個蹤跡。等打探出他父子或是還鄉,或是外任,再行趕去,也可早見些日,省得又撲個空。自己既以利物濟人為念,閹狗如此好惡,縱因形格勢禁,不能立時下手將他除去,也當一探虛實,為異日下手之地。」想了想,還是走一趟為是,便把腳步加緊,仍往京趕去。

這時魏忠賢正是權傾朝野,勢力滔天。義子乾兒,朋比為好,自不必說;連門下家奴廝養,也都倚勢橫行,無惡不作。路上自然免不了打些個不平,做些個俠行義舉。仗著一身本領,辦得甚是順手,倒也無甚可記。

這日,黃潛走到京城顏家舊宅。一打聽,宅已易主數年。一間顏家蹤跡,人都掩耳疾走,不敢聞對,情知凶多吉少。後來,遇見一個賣零食的老年小販,黃潛幼時隨姑父遊宦京城,常和顏覥背了家人買他的食物,往往給錢甚多,談起來居然認得。不等黃潛再問,便大驚失色,拉向僻靜之處,說了顏家遭禍之事,並說:「當時只顏公子兩小夫妻逃去,至今未獲。不特家產查抄,還要訪拿餘黨。聽說顏公子夫妻二人逃往四川一禽,至今不曾弋獲,公子怎還到此尋他?如被他們知道,那還有命?趁無人知,快逃出京城為妙。」黃潛聞言,不由悲憤填膺,如非這多年涵養功深,幾乎當時便要尋閹狗一拚死活。暗想:「姑父雖死,表兄尚避禍蜀中。他為人孝義,數年不報父仇,必有難處。再者,市販傳言,語焉不詳。此事關係不小,自己還須慎重。莫如找到舊日姑父幾家同僚至好家中,問了詳情,再定行止。如表兄真在四川,便立時尋去。等尋到以後,問明詳情,再助他同報父仇不晚。」主意打定,便謝別了那小販,徑尋舊日顏家的幾處同僚至友打聽。

黃潛連尋了十數家,有的吃好黨陷害,已不在原處居住,無從尋訪;有幾家卻做了大官,等尋到一問,俱支吾其詞,休說探問顏氏父子蹤跡,連面都見不到。連去數次以後,家人漸出惡聲,說黃潛是地痞流棍,要喚坊里捉去治罪。黃潛知他們俱已投在權閹門下,好說相見不成,當時隱忍退走。候至晚問,索性施展輕身功夫,夜入內宅,先禮後兵,強探顏家被禍之事。對方當時懼怕他的聲威,只得把前事略說大概。除顏覥夫妻逃往四川雲貴一帶,官府至今尚在嚴緝未獲比較稍詳外,余皆吞吞吐吐,和小販所說差不了多少。黃潛本想給他一個警誡,恐張揚出去打草驚蛇,於事有礙,只略為指斥了幾句,便飛身走去。因所聞不如意,還待第二晚再向別家詢明再走。誰知這班好黨聲氣相通,頭一家等黃潛一走,便連夜命人往各地面官送信,又親去權閹家中告密說:日前出了飛賊,乃顏氏戚黨,來去無蹤,恐將來難免乘隙行刺。權閹原養有武師打手多人,內中還有兩個旁門妖道。一聞警報,立時召集黨羽,傳下密令,窮搜全城,廣設陷阱,引敵入網。

黃潛次晚去探的一家姓胡,以前曾受顏氏大恩,又是同官至好,顏氏被禍以前做了權閹走狗。顏覥夫妻當年望門投止,不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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