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回 駭浪失同舟 鐵硯峰前逢鬼老 狂飈起匝地 金鞭崖畔遇妖禽

話說元兒與銅冠叟正在問答之際,忽聽外面笑語及腳步奔騰之聲。木棚門啟處,先躥進小黃牛大小般一隻猛虎。後面跟定二人。內中一個,早一縱步到了那虎前頭,迎額一掌,喝聲:「畜生,還不滾開一邊,亂跳些什麼?」那虎便乖乖地連身扭轉,慢騰騰走向壁間,蹲卧下來,動也不動,看去甚是馴善,和家養的牲畜一般。元兒見那喝虎的少年,並不認得。剛回眼看他身後跑來的那一個,同時棚門又啟,跑進兩個人來,一個喊著三弟,一個喊著三哥。連先進來的兩個,俱都先後往榻前奔來。除那喝虎少年尚系初見外,先後來的三人,正是火眼仙猿司明和方氏弟兄。

方環一照面,便驚問道:「三哥,你怎麼眼都紅了?」元兒一見他們,心花怒放,還未答言,方端便給那喝虎少年與元兒引見道:「這是我們新結拜的大哥雷迅。這便是我弟兄們常說的三弟裘元。」又同向銅冠叟見了一禮。然後圍在元兒石榻前面,或坐或立,準備互談別後之事。銅冠叟見他們小弟兄見面非常親熱,也甚高興,便對司明道:「你哥哥腹中飢餓,你快給他先煮些粥吃。這時天已半夜,多煮一點,大家同吃熱鬧。粥煮好後,再來談天吧。」說罷,司明忙著走去。

銅冠叟又對元兒道:「適才按你頭上,並未發熱,脈象也毫無一絲病狀。除背上被劍匣磕傷一點外,只是神乏了一些,足可放心。你母親尚在家中挂念,天明我便代你前往送一音信。你喝粥時,我再給你服一點葯。服後一會,明早便可以復元。你已大勞了一天,暫時還是少說話為宜,先只聽他們說與你聽吧。我到你方伯母家裡去,問兩句話就來。我走時,你還得親筆寫一封平安家報呢。」元兒忙在枕上叩謝。

銅冠叟走後一會,司明將粥放在火上,也來加入,一同談起經過。

原來元兒走後第五日,銅冠叟因往城中採辦應用鹽茶等物,聞聽人說甄家被禍,甄濟逃走之事。甄濟的父母已於昨日起解,押往省城。因為甄濟之父委身異族,不願管此閑事。知道裘家是甄家至親,恐有牽累,當夜趕往裘家去打探。友仁父子俱都不在,只有甄氏一人,帶了元兒兩個兄弟,含著悲淚,在後園中向天位告,求神佛保甄家和友仁父子平安。銅冠叟並未露面,從甄氏母子對話中,得知友仁輦金人省營救,元兒投奔金鞭崖中避禍之事,不由大吃一驚。心想:「方氏弟兄與司明俱因元兒不曾再去,睽隔太遠,來去至少一日一夜,不似以前從水洞通行方便,久已不來迎接。元兒小小年紀,獨行荒山,如何能夠到達?據甄氏所說,兩個護送長年回報說,小主人三日前業已安抵自己家中,自己卻未見著,分明是個謊話。」先恐兩個長年乘危起了壞心,又想元兒異稟奇資,得天獨厚,不似夭折之象。身上又未帶有多的金銀;裘家待人忠厚,適才各處探聽,並無異狀,覺出不像。後來猜定元兒必從司明口中得了一點途徑,知道山遙路遠,那兩個長年行走不快,反為累贅,特意設詞將他們打發回去,自己獨行。既可走得快些,還省得家中懸念,較為近情。不過金鞭崖偏處青城後山,迴環纖遠,路多螺形,儘是鳥道蠶叢,無人引導,非迷路不可。再加深山密菁中慣出毒蛇猛獸,危險大多。

銅冠叟對於元兒雖只數月師徒,愛之不啻親生子女。越想越擔心,便連夜往山中追尋下去。尋了二日,杏無蹤影。知元兒聰明絕頂,恐他又和上次誤走百丈坪一樣,已然到達。趕回金鞭崖一看,幾曾來過?越發著起急來。尤其這幾個小弟兄聽了,個個憂驚。當下商定:留下方端侍奉方母,由銅冠叟、司明、方環和新結義的雷迅四人分頭尋找。連找數日,仍是無跡可尋。銅冠叟未始不曾想到元兒殺虎除蟒往夕佳岩那一條路,偏偏尋到時,那一帶峽谷全被山洪淹沒,四面洪水,無法飛渡。除此之外,一老三少四個人,差不多把全山一齊跨遍,始終沒找著一點影子。

四個人商量削木為舟,往峽中尋找。忽然遇見矮叟朱梅的大弟子長人紀登,說元兒並未被害,不久還有奇遇,自會尋到金鞭崖來。還交付銅冠叟一封柬帖,吩咐元兒到後三日開看,照此行事。銅冠叟知道朱梅既始終垂青元兒,決無妨害,老少四人立時轉憂為喜。一面命小弟兄三人迴轉家中,等候元兒回來;一面自己又往友仁家中,探看波及與否。

到了一看,友仁未回,卻有急促信來,說省中營謀甚是得手,只甄氏因元兒到了金鞭崖,久無音信,幾次派人往尋,都找不見路,在那裡著急。銅冠叟因友仁不在,又不便用假信安慰。回來之後,每日與眾小弟兄們懸念不已。

這晚父子業已安眠,司明半夜裡到洞外大解,解完起身,猛聽身側不遠樹林中有步履之聲。回頭一看,樹林前面有一個小人,頭上亂髮披拂,身上衣服東一條西一塊地隨風飄舞,兩眼紅光閃動流轉。趕巧那時月被浮雲所蒙,又是遠望不真。平時見慣元兒錦衣花帽,如今這般奇形怪狀,萬也不料是他。知道這裡除自己人外,並無人跡到此,定是什麼精靈作怪。恐怕出聲驚走,悄悄回洞,取了兵刃暗器,便即走出。幸而銅冠叟也醒轉,一見司明夜裡拿著兵刃暗器出外,忙問作甚。司明也不答言,搖了搖手,往外便跑。

銅冠叟知有事故,連忙追出一看,正趕元兒將要縱起,司明大喝一聲,順手就要將三連珠甩鏢打出。銅冠叟畢竟沉著老練,又不似司明一起首就看見元兒那一雙碧眼,有了先入之見。看那小孩背影身法,心中一動。司明手已揚起,攔阻不及,忙用手掌將司明的手往上一推,口裡罵聲:「瞎眼蠢東西,那是你的三哥。」一言未了,元兒身已縱起,收不住勢子,滾落崖下。還算銅冠叟手疾眼快,司明的鏢全打元兒身旁飛過,落在山石上面,元兒落處正當一盤老藤蔓之上,將他托住。本未受傷,偏是滾至崖邊,急於逃命,翻身太忙,用力過猛,吃身背寶劍匣在肋骨上磕了一下,又在驚惶疲敝饑渴之餘,立時疼暈過去。

銅冠叟以為元兒已然落水,忙和司明趕去,將元兒從藤上救起。看到無兒身後雙劍形式奇古,便知不是尋常之物。當時因見元兒周身血污,二目緊閉,料知受傷不輕。顧不得再細看,忙解下身披的一件布擎,將元兒包起,抱回岩洞以內。將劍解下,放過一旁。將上下衣解開一看,雖然遍體鱗傷,但除了脊骨間有一處硬傷較重外,且喜沒有傷筋動骨,才放了心。正待敷藥調治,元兒已經醒轉。

再說那雷迅的父親雷春,本是當年名震西蜀的川東大俠。晚年退隱在離金鞭崖五十餘里一個山坳裡面,地名叫且退谷,是雷春自己起的。父子二人在那深山窮谷之中耕讀習武,不問外事,只有幾個徒弟隨著。雷迅幼修父業,家學淵源,雖然年紀不到二十歲,內外武功俱甚精熟。

雷春得子甚晚,生雷迅時,他年紀已是六十開外。生子不久,便即退隱,平時鐘愛,自不必說。那時谷中豺虎甚多。當雷迅四五歲時,最喜歡往山上爬,不肯在家裡呆著。雷春不放心,總派一個名叫劉義的徒弟跟隨看護。卻沒想到那劉義是一個北方五省的大盜,因吃了能手的虧,立志報仇,想學雷家獨門傳授七步劈空掌,含有深心來的。

劉義在雷春門下已近六年,屢次聽出師父口氣,那七步劈空掌學成以後,善於暗中致人死命,太已毒辣,漫說門人,連自己愛子長大,非把心術看得透了又透,寧可使它失傳,也決不傳授。劉義一聽口氣甚緊,本想就此辭去,又覺無顏回歸故里。暗想:「自己和仇人年紀都不到三十,聽老頭子語氣,對於愛子仍有傳授之意,豁出去再苦守十年,等雷迅長大,得了傳授時,再向他轉學。不學成,寧可死在山裡,也不回去。」想到這裡,把心一橫,表面上仍照往常,裝作十分至誠勤謹,對於雷迅更是愛護得無微不至。

雷春何等老練,起初也未始不是老眼無花,疑他是有為而來。劉義雖看出師父神氣,因自己過度殷勤,反倒招來冷淡,仍是拿定主意,專一交歡雷迅。畢竟小孩子易哄,雷迅又生性好動,愛往外跑,勢須有人跟隨照看,每次出門,總是指名要隨劉師哥同去。雷春舐犢情殷,只得依順著他。一來二去,成了習慣,雷迅對劉義幾乎寸步不離。雷春既看不出劉義有何劣跡,入門時節;又是一個可靠朋友薦來,再加愛子同他親熱的原故,先時疑心,漸漸冰釋,反倒加了青眼。其實劉義已得師父垂青,只須照此做下去,守到師弟長大,縱不說明了苦心,面請師父傳授,以雷迅對他那樣親熱,也可間接地學了去,偏他心急求速起來。

雷迅從五歲起,便由雷春教授,跟著幾個同門師弟兄一起習武。每日做完功課,照例眾同門隨著雷春種地府花,劉義便帶了雷迅滿山遊玩。過了兩年多,劉義報仇與思家之心與日俱盛,又見雷春傳授兒子並無偏私,仍和眾同門一樣,那七步劈空掌將來能否傳授,一點也看不透,更覺失望難耐,不由想了一條毒計。他先是將雷迅越帶越往遠走,專門找那猛獸多的所在跑去。這時雷春對他已是放心到了極處,有時見他二人回來晚了,至多問上兩句。只說是雷迅貪玩,毫沒料到劉義有什麼心計。

也是劉義以前在綠林中作孽大多,該遭惡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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