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我提前十分鐘到了中央公園南區的診所。我大約兩點半和吉莉安通過電話,她告訴我約見克雷格和律師的事已經說妥了,不過我到時他們還沒來,對此我並不感到驚訝,而且我有預感他們根本不會到。我在走廊上的毛玻璃門邊站定不動,我的表上顯示三點五十八分的時候電梯門打開,他們三個全出現了——克雷格、吉莉安和一個高高瘦瘦、身穿黑色三件套細紋西裝的男子。知道他就是卡爾森·弗瑞爾,我倒也不吃驚。

克雷格為我們做了介紹。律師握手很有力,還對我露出了很多牙齒。牙齒不錯,不過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畢竟他是天下最好的牙醫的顧客。我們站在那裡,弗瑞爾和我握手。克雷格把重心從一隻腳移到另一隻,而且一個勁地清喉嚨。吉莉安在一邊翻弄皮包,直到找出鑰匙把診所的門打開。她扭開頂燈的開關,打開接待員瑪麗安桌上的燈,然後便坐上瑪麗安的椅子。轉身關門前,我示意克雷格和弗瑞爾坐到沙發上。

先是一陣大家都有些緊張的閑談,克雷格提供有關天氣的資料,弗瑞爾說他希望我沒等太久。我說只有幾分鐘。

然後弗瑞爾說道:「呃,或許我們該進入正題了,羅登巴爾先生。據我了解,你有東西要賣。你威脅說除非我的客戶代付你的辯護費,否則你就要跟警察提到據稱他跟他前妻公寓被竊有關的事。」

「真有你的。」我說。

「請問你說什麼?」

「劈頭蓋臉就說出這種話,可真不簡單,不過我們就不能打開天窗說亮話嗎?克雷格安排我去偷克里斯特爾的住處。在這兒的全是朋友,大家也都清楚,你又何必說什麼據稱之類的話?」

克雷格說:「伯尼,這事咱們就照卡爾森的辦法做,嗯?」

弗瑞爾看了看克雷格,看來對克雷格的支持並不十分領情,寧可他別說話。他說:「類似這樣的事我可一樣也不打算承認,羅登巴爾先生。但你的立場我倒是想了解清楚。我和帕爾小姐談過,也和謝爾德里克先生談過,我想我或許可以幫得上你。我沒有刑事辯護的經驗,也不知道要怎麼準備這類辯護,不過如果你有意自首,我們是可以安排自訴有罪」

「可我是無辜的,弗瑞爾先生。」

「據我了解——」

我微笑起來,展露出一些屬於我的好牙。我說:「兩件命案都嫁禍在我頭上,弗瑞爾先生。有個非常聰明的兇手設計要我背上黑鍋。他不只聰明,還會隨機應變。最初他是設計要你的客戶扛下罪名,然後他發現把罪名轉給我會更有效率。他幹得不錯,不過我想如果由我解釋一下我歸納出的事情真相,你應該可以幫我想到出路。」

「帕爾小姐說你懷疑藝術家是兇手。結果他卻死在你的公寓里。」

我點點頭。「我早該知道他沒殺克里斯特爾。他有可能把她勒死或用力打死,用刀扎可不是他的風格。不對,還有第三個人,兩件命案都是他乾的。」

「第三個人?」

「克里斯特爾的生命里有三個男人。藝術家格拉堡,在這附近一家沙龍工作的酒保禿比·科克倫,還有法律獵犬。」

「誰?」

「你的一個同行。一個叫約翰尼的律師,他有時會和克里斯特爾去附近的酒吧。大家好像就只知道他這一點。」

「那也許我們該把他忘掉。」

「我不同意。我覺得她是死在他的手裡。」

「哦?」弗瑞爾的眉毛爬上他高高的前額,「那也許知道他的身份會有所幫助。」

「沒錯,」我表示同意,「不過要査出來可不容易。一個叫弗蘭奇的女人告訴我有他這麼一個人。她總是喜歡模仿愛德·麥克馬洪說『現在——是約翰尼上場』。但她昨晚喝了太多的金酒,又吞了一整瓶安眠藥,死了。」

克雷格說:「那你打算怎麼査出這位約翰尼是誰呢,伯尼?」

「這是個問題。」

「也許他和這件事根本毫無關係。說不定他只是克里斯特爾的朋友。她有很多朋友。」

「而且至少有一個敵人,」我說,「可別忘了她是某項交易的中間人,而殺她的人絕對有充分的理由。你有你的理由,克雷格,不過你沒殺她。你是被人陷害的。」

「對。」

「我也有理由——免得因為偷竊被捕,但我也沒殺她。不過這位約翰尼有個真正的理由。」

「請問是什麼理由?」

「格拉堡製造假鈔,」我解釋道,「他原本是個畫家,後來改刻版畫,最後決定忘了藝術,一心賺錢。以他的才華,他顯然認為賺錢的捷徑是印鈔票,於是他就做了。

「他做得不錯。我看過他成品的樣本,可以和政府印的玩意兒媲美。我也看過他在家工作的地方,對一個不成功的藝術家來說,那日子過得還真他媽的好。我沒法證明,但我有預感他是幾年前做了那些假鈔模板,鈔票全都自己用出去了,到酒吧、煙鋪之類的地方一次花一張。記得吧,這人是藝術家,不是職業罪犯,在幫派里沒有熟人,對如何出手大筆的假鈔完全沒有概念。他只是用他的手搖印刷機一次印上幾張,然後一張張花掉。等他換夠了真鈔,就上街給自己買些好傢具。這只是個人小作坊,如果他不是太貪婪的話,還真可以一直混下去。」

「你說這些跟——」

「跟我們有什麼關係是吧?你耐心聽。我敢肯定格拉堡跑了不少地方,在每家酒吧待的時間都長到足以把二十美元假鈔換成真幣,然後再到下一家去如法炮製。如此這般,有一天他遇到了克里斯特爾,他們便成了酒友。也許是他想炫耀,也許是她問對了問題,總之結果她知道了他做假鈔的事。

「當時她和禿比·科克倫已經斷斷續續地在交往。他是酒保,但見多識廣,也許知道東西能夠怎麼買賣。也許是她的主意,也許是禿比的,但我看提出來的應該是律師。」

「提出什麼?」吉莉安不明白。

「整套計畫。格拉堡印那東西,本來是一次一張慢慢出手,可是如果成批銷售能讓他一兩年都不愁吃穿的話,又何樂不為呢?按整批算的話,一美元的假幣至少可以換兩毛。如果他談成一筆二十五萬的交易,馬上就有五萬美元的進賬,也省得他在城裡各處酒吧買酒喝壞他的肝。

「總之是律師的計畫。他要克里斯特爾給禿比看一些二十美元假鈔的樣本,然後禿比就可以找個願意為那筆假鈔付——比如說付五萬美元的人。克里斯特爾也許是中間人。由她從禿比手裡拿到真鈔,從格拉堡手裡拿到假鈔,然後她再把真的轉給格拉堡,把假的轉給禿比,這樣他們其實根本不必見面。格拉堡極端注重隱私。他不想讓人知道他住在哪裡,所以這種不必讓自己曝光的交易他一定會欣然接受。」

「是律師的計畫,伯尼?那個叫約翰尼的傢伙?」

我朝克雷格點點頭。「嗯。」

「對他有什麼好處?」

「全部歸他。」

「怎麼說?」

「全部歸他,」我說,「五萬的現金。他並不打算把這錢交給格拉堡。還有那二十五萬假鈔也到不了禿比手上。他要他們都先送貨。這兩人都跟克里斯特爾上床,所以都自認為信得過她。也許克里斯特爾知道律師打算兩頭通吃,也許不知道。不過她跟禿比拿到錢後是轉交給律師,而格拉堡送上假鈔時,她則告訴他得過一兩天才能拿錢,這樣律師只要幹掉她,就萬無一失了。」

「你怎麼想出來的,羅登巴爾先生?」

「當時他已經拿到了禿比·科克倫的錢,弗瑞爾先生。之後他只要殺掉克里斯特爾,把假鈔拿走,就可以算是大功告成。他的名字從頭到尾都沒人知道。對於雙方來說,克里斯特爾是中間人,由她負責交易。她死了,他們又能怎樣?最多是兩邊都覺得是另外一方在搗鬼。也許他們會自相殘殺,但律師對此可無所謂。他已經脫身並拿到了現金,自己可以為假鈔找個買主。要是他拿到一般價格,那就多賺五萬,所以整套計畫可以使他總共撈到大約十萬美元。會為這個數額行兇的人這世界上可不是沒有。律師也不例外。」

弗瑞爾溫和地笑笑。「這一行有些成員,」他說,「是不具備他們該有的道德。」

「不用道歉,」我說,「人非聖賢。如果你花時間努力去找的話,說不定還會碰上不道德的小偷。」我走到窗前,俯視公園和在五十九街排隊等候的雙人座馬車。太陽此刻被擋在了雲層後面,整個下午它都在雲層里進進出出。我說:「我到克里斯特爾的公寓找珠寶是星期四的晚上。結果她和一個朋友滾在床上,我則被鎖在了衣櫃里。然後那位朋友走了。我忙著開鎖逃出衣櫃的時候,克里斯特爾在淋浴。接著門鈴打斷了她洗澡。她跑去應門,之後律師便進到屋裡往她的心臟戳了那把牙科手術刀。

「他丟下她來到卧室。他的目的不只是殺她,他想拿走她保管的假鈔——理論上應該歸禿比處理的東西。她告訴過他格拉堡把錢裝在公事箱里送過來了,他走進卧室看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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