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蜘蛛酒吧里陰暗空蕩。椅子放在桌上,凳子倒立在吧台上。窗口的一份菜單上說明他們周一至周五供應午餐,但今天是周六,他們要到下午三四點才會把燈打開。我一直在列剋星頓大道上,沿著馬路往上城走了一兩個街區,到了一個很小的酒館,裡面的酒保在對著女性顧客擠眉弄眼,滿口「親愛的」、「寶貝」和「甜心」之類的話。她們全都咽了下去。我則咽下三明治、奶油乳酪棗子核桃麵包,喝了兩杯不怎麼樣的咖啡。

格拉堡,格拉堡,格拉堡。我在一家旅館的大廳里翻閱著曼哈頓電話簿,找到八個格拉堡,另外還有兩個格拉波。我向出納換來一堆一角硬幣,把十個號碼全打了一遍。其中六個沒人接,另外四個根本不知道有個叫格拉堡的畫家。有一個說她丈夫的哥哥是油漆工 ,室內室外都漆,不過他住在紐約州北部的果園城。「在水牛城的近郊,」她說,「總之他沒改過名字,還是叫格拉堡斯基。可我估計這對你沒什麼幫助。」

我告訴她我也看不出會有幫助,但還是向她道了謝。我正準備離開,忽然想到了什麼,便又回去看電話簿,然後開始給各個格拉堡斯基打電話。如果有用就好了,可結果當然是否定的,只是花掉了許多硬幣。我打給所有的格拉堡斯基,一共十七個,接電話的大概有十四五個吧,而且其中當然沒有一個會漆或者會畫,不管是圖畫還是房子,連會給圖畫書上色或塗鴉的都沒有。這條死胡同算是走完了。

離此地最近的銀行在一個街區外的第二大道。我換了一堆一角硬幣——五美元換到五十個,這可是僅剩的幾樁好買賣之一了——然後全帶到另一家旅館的大廳。沿路我經過好幾個室外電話亭,但裡面都沒有電話簿。原因不明。我打電話到蜘蛛酒吧,確定他們還沒有開門。我拖出分類電話簿,找到法律代理人那一欄。上面說,「請查律師欄」,我照辦了,不過不知道能找到什麼。「律師」有十八頁,而且很多都叫約翰尼,但這又怎樣?我想不出任何理由打電話過去。我隨手翻閱著,希望能突然出現什麼抓住我的視線。我看到一個叫「卡爾森、吉德和迪爾」的事務所,然後便跳到字母V。我打電話給克雷格的私人律師卡爾森·弗瑞爾 ,找到他本人接聽。自從把克雷格介紹給埃洛爾·布蘭肯施普後,他就再沒收到關於此案的任何消息。他想知道我是誰,找他有什麼事。我告訴他我自己也是牙醫,與克雷格私交甚好。我沒費事就編了個名字,而他也沒有追問。

我再打電話給埃洛爾·布蘭肯施普。他不在,對方問我是否願意留下姓名和電話。

格拉堡,格拉堡,格拉堡。藝術家的目錄下有滿滿兩頁。沒有格拉堡。我又找藝術畫廊部分,看看他是否自己開了畫廊。其實就算開了,登記的名字也不會是格拉堡。

我投資一角,打電話到位於蘇荷區西百老匯的窄廊畫室。我正打算放棄另找別人時,一個聲音略微嘶啞的女人接了電話。我說:「也許你能幫得上忙。我大約在一個月前看到一幅畫,一直忘不了,問題是我對那位畫家一無所知。」

「哦。我先點根煙。嗯,好了。你剛才說你在我們畫廊看到一幅畫?」

「不是。」

「不是?那你是在哪兒看到的?」

在哪兒呢?「在一間公寓。一個朋友的朋友,他們是一年前在華盛頓廣場戶外藝術展上買的,也可能是兩年前。印象有點模糊了。」

「嗯,我了解。」

她了解?厲害。「我只知道藝術家的名字,」我說,「格拉堡。」

「格拉堡。」

「格拉堡。」我表示同意,還拼了出來。「這是名還是姓?」

「簽在畫布最底下的字,」我說,「天知道是什麼,有可能是他家貓的名字,不過我猜是他的姓。」

「你想找他?」

「對。對藝術我是一竅不通——」

「但我敢打賭你知道自己喜歡什麼。」

「有時候吧。我喜歡的繪畫作品不是很多,但這幅我喜歡,而且想忘都忘不了。持有人說他不想賣,於是我就想到也許可以找到畫家,看看他還畫了什麼,可是怎樣才能找到呢?他不在電話簿里——我是說格拉堡,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聯絡上他。」

「所以你就打電話過來。」

「對。」

「真希望你不是這麼早打來。不,不用道歉,反正我也該起床了。你是不是對著電話簿,把上面每家畫廊的電話都打過了?看來你是電話公司的股東啊。」

「不是,我——」

「要不然就是你很有錢。你有錢嗎?」

「也不是特別有錢。」

「如果你很有錢的話,或者比較有錢也行,我就可以給你看很多看不完的漂亮作品——雖然畫它們的不是格拉堡先生,或者格拉堡女士。你何不幹脆過來這兒瞧瞧呢?」

「呃——」

「恐怕我們的收藏里沒有格拉堡。不過有很多丹妮絲·拉斐爾森的油畫和丙烯作品,還有她的一些素描。你也許從沒聽說過她。」

「呃,我——」

「但這會兒你可是在跟她說話。印象深刻吧?」

「當然。」

「真的嗎?我可想像不出為什麼。我想我從沒聽說過什麼叫格拉堡的畫家。你知道咱們城裡有幾百萬個藝術家嗎?也不是真的有幾百萬,不過加起來也有好幾噸了。你真的打電話給所有的畫廊了嗎?」

「沒有。」我說,在她打斷我之前,又補充道,「事實上,第一個就是打給你的。」

「真的?我怎麼會有這樣的榮幸呢?」

「我比較喜歡你們的名字。窄廊畫室。」

「我選這名字是因為這個閣樓形狀詭異,越往後面走就越窄。我正開始後悔沒把它取名叫丹妮絲·拉斐爾森畫廊呢,反正這也算是免費廣告嘛,不過叫它窄廊畫室終究還是有了回報。我賺到了一個電話。格拉堡都畫些什麼?」

媽的,我怎麼知道?「算是現代派吧。」我說。

「天哪,這可沒想到。我還以為他是十六世紀法蘭德斯繪畫大師呢。」

「呃,抽象畫,」我說,「幾何圖形之類。」

「粗線條的?」

這是什麼意思?「對。」我說。

「天哪,現在大家都畫這個。別問我為什麼。你真的喜歡那玩意兒?我是說,除了有趣的形狀和顏色,還剩下什麼呢?在我看來,那是候診室用的畫。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不明白。」我困惑地說。

「我是說你可以把這種畫掛在候診室或旅館大廳里,效果很不錯,不會讓任何人不高興,能跟裝潢搭配,可它是個什麼?倒也不是說因為它不寫實,我是指就藝術而言,他媽的它是個什麼東西?我是說你如果想把它掛在牙醫診所的話,那效果一定很棒。說不定你就是牙醫呢,那就算我剛才說錯話了吧。你是牙醫嗎?」

「天哪,不是。」

「你聽起來好像跟牙醫完全相反,天哪,我在說什麼啊?沒準你專門打掉人家的牙齒。我今天早上有點神志不清,或者現在已經是下午了?哦,真的就是了,對吧?」

「從剛才開始算是了。」

「GAG。」

「你說什麼?」

「要找到你的格拉堡只有這個辦法——雖然我真覺得你犯不著費這工夫。照我看,你該做的就是買下獨一無二的丹妮絲的美麗畫作,如果不行的話,你可以試試GAG。這是首字母縮寫,指的是哥譚藝術家協會 。他們是一家提供信息的服務社,你到那裡去查查吧。每個人的作品在那裡都有存檔,資料按照藝術家的名字編成了索引,而且他們可以告訴你哪家畫廊負責哪個藝術家的作品。如果他沒找畫廊代理,他們也可以告訴你怎麼跟他取得直接聯繫。辦公室在城中區,我想是東五十幾街。哥譚藝術家協會。」

「我想我是愛上你了。」

「真的?這可太突然了,先生。我只知道你不是牙醫,這對你有利,真的。我敢打賭你結婚了。」

「我敢打賭你錯了。」

「是嗎?那便是和別人同居,嗯?」

「沒有。」

「你體重三百磅,身高四英尺六英寸,而且身上長疣。」

「呃,最後一條你可說錯了。」

「很好,因為疣會讓我渾身發毛。你叫什麼名字?」

警察會盤問到這位女士頭上嗎?不會。「伯尼,」我說,「伯尼·羅登巴爾。」

「天哪,要是我嫁給你,我名字的縮寫都不用改呢。我所有綉了R 的上衣都可以留著。可是我們還沒見過面呢。我們在電話上共享了這個神奇時刻,但我們永遠不會面對面。傷感,不過無所謂。你對我說了你愛我,這可比我昨天遇到的所有事情都棒。哥譚藝術家協會。記住了?」

「記住了。再見,丹妮絲。」

哥譚藝術家協會位於東五十四街,在公園大道和麥迪遜大道之間。他們在電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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