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第二天早上十點左右,我正在往一片全麥吐司上抹大黃醬。這種果醬是從蘇格蘭高價進口的,我買下它,是因為東西只要裝在八角形的罐子里,並且貼了高級標籤,我就認定那是好貨。雖然這算盤好像打錯了,我還是覺得有義務吃光。我把醬抹得很均勻,然後準備把吐司對切成三角形,這時電話響了。

我拿起話筒,吉莉安·帕爾說道:「羅登巴爾先生嗎?我是吉莉安,克雷格醫生診所的,你還記得嗎?」

「哦,你好!」我說,「真是個美麗的早晨,對吧?診所怎麼樣?」

一陣喪禮上才有的沉默。然後她問:「你沒聽新聞?」

「新聞?」

「我不知道報紙上有沒有登。我還沒來得及看報。我睡過頭了,買了咖啡和丹麥酥就趕到診所。克雷格九點半有個預約,他向來準時,今天卻沒露面。我打電話到他的公寓,可沒人接,我想他也許還在路上,然後我就打開收音機聽到了新聞。」

「天哪,」我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吉莉安?」

她停頓了一下,然後便開始連珠炮似的說道:「他被捕了,伯尼。我知道這聽起來很瘋狂,不過千真萬確。昨晚有人殺了克里斯特爾,好像是用刀刺死的。半夜裡警察就逮捕了克雷格,說他殺了克里斯特爾。你都不知道嗎?」

「我簡直不敢相信。」我說,把話筒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騰出手來把吐司切成四份。我可不希望它變冷。如果非要吃大黃醬不可,至少吐司得是熱的才行。「《時代周刊》沒登。」我補充道。其實我還可以順口說一句《新聞周刊》也沒有登,倒是收音機和電視里報個不停。但為了某種特殊的原因,我忍住沒說。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伯尼。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咬了口吐司,邊想邊嚼著。「我想你首先應該關閉診所,取消他今天所有的預約。」

「哦,我已經做了。你知道瑪麗安吧?我們的接待員。她現在正在打電話。她打完電話我就讓她回家,可然後——」

「然後你自己也應該回家。」

「也許。不過總有什麼我能幫上忙吧。」

我咽下更多吐司,啜飲了更多咖啡。大黃醬好像開始對我的胃口了,可是我不敢說吃完這罐後我還會立刻再去買一罐來,不過我的確開始喜歡了。只是配咖啡不太好吃。一壺濃濃的英式早茶,嗯,應該不錯。下次記得。

「我不相信克雷格會殺她。」她說,「她是個不要臉的女人,他恨她,可他不會去殺人。就算克里斯特爾這樣的壞女人他也不會殺。」

拉丁語里有句話怎麼說的?意思是人都死了,就不要說他的壞話了,我努力想著,但立刻就放棄了。死都死了,就這樣吧。差不多就是這意思。

「如果我能和他談談就好了,伯尼。」

「你還沒有他的消息?」

「什麼都沒有。」

「他們幾點逮捕他的?」

「收音機里沒說。只說他被捕並接受訊問了。如果只是問話,他們應該不會逮捕他吧?」

「也許不會。」我沒再說話,嚼著塗滿大黃醬的吐司思考起來,「克里斯特爾是幾點被殺的?他們提到這個沒有?」

「據說屍體是半夜過後不久被人發現的。」

「呃,那他們什麼時候抓的克雷格就很難說了。他們也許暫時不會起訴,只是訊問。他有可能堅持要他們起訴,不過他也許不會想到這招。而且他有可能懶得沒有堅持要有律師在場陪同。但事情發展到現在,他應該早就通知了律師。他本來不會有刑事律師的,他的私人律師應該會把這案子委託給別人,所以我敢說他現在十之八九已經有個顧問了。」我回想起自己的經歷。多年來我用過好幾個代表律師,最後才定了赫比·泰尼鮑姆。他和我一向坦誠相待,我隨時可以打電話給他,而他相信我會付錢——就算我無法預付訂金。他也知道如何找到能通融的法官,如何跟檢察官談條件。但不知怎麼的,我很懷疑克雷格·謝爾德里克會願意請他。

「你可以聯絡克雷格的律師,」我補充道,「問問他事情進展如何。」「我不知道他的律師是誰。」

「呃,也許他會和你聯絡,譬如讓你取消所有預約之類。他總不至於理所當然地以為你剛好聽到了新聞。」

「那他怎麼還沒打電話來?已經十點半了。」因為你在用電話,我想說。不過我只是吞著食物,然後說:「他們可能是天亮後才逮捕他的。不要慌,吉莉安。他被捕了,但現在絕對安全。如果律師到今天下午還沒跟你聯絡,你就打幾個電話打聽克雷格在哪裡。他們說不定會讓你見他,或者至少也會告訴你他律師的名字,你就知道從哪裡入手了。別指望克雷格打電話給你。他們會讓他打給律師,通常電話特權的範圍就這麼大。」除非你賄賂警衛,但他肯定不知道該做什麼。「真的沒什麼好擔心的,吉莉安。律師會打電話給你,或者你也能聯絡到他,總之一定會有結果。如果克雷格是無辜的——」

「他當然是無辜的!」

「——那事情應該很快可以圓滿解決。妻子被殺,他們通常會訊問丈夫。克里斯特爾的生活很不檢點,我聽說——」

「她是個蕩婦!」

「——所以有可能不少男人都有很好的動機和機會去殺她,而且沒準她還把陌生人帶回家——」

「就像《尋找顧巴先生》 一樣!」

「——所以說嘛,這案子的嫌疑人肯定和愛爾德里奇街的蟑螂一樣多,天下最好的牙醫應該馬上就可以回來鑽牙補洞了——」

「哦,希望如此!」她吸口氣,「他就不能保釋嗎?大家不是都保釋的嗎?」

「罪名是一級謀殺可不行。犯了一級謀殺罪的人不能保釋。」

「好像不太公平。」

「人間很少有公平的事。」更多的吐司和咖啡,「我看你就坐著別動,吉莉安。在診所或在你的公寓里,反正哪兒舒服你就待在哪兒。」

「我害怕,伯尼。」

「害怕?」

「我不知道我怕什麼、為什麼怕,可我真的很害怕。伯尼?」

「什麼?」

「你能過來嗎?這聽起來也許有些瘋狂,可是我不知道還能找誰。我不想一個人待著。」我猶豫起來,當然部分原因是我的舌頭上還有沒咽下的食物。然後她說:「算了,當我沒說吧。我知道你忙,這是強人所難,而且——」

「我馬上就到。」

有件事得弄清楚。我答應到克雷格位於中央公園南區的診所,可不是因為我興緻勃勃地想把頭探進獅子口,或者鑽進這頭野獸對我大張的另一個入口。而且,我跑這趟也不是因為我忍不住回想起吉莉安潔牙時靠著我的曼妙感覺,或者她的手指嘗起來有多香甜。

表面看來,我和此案保持距離好像於我有利。畢竟我是小偷,按說大有嫌疑。而且我和克雷格·謝爾德里克的關係不過是醫生和病人,屬於泛泛之交,而以我和吉莉安目前的交情來看,她碰到難處要尋找安慰,說什麼也不應該輪到我。今天早上之前她只叫過我羅登巴爾先生哪!看來我眼下還是保持低調為好。

不過從另一方面來看——事情總有兩面——不管是誰刺中了克里斯特爾的心臟,這人還帶走了那箱珠寶。我其實已經把那堆珠寶當成了我的,而且這個想法至今未變,所以我他媽的當然要把它們追討回來。

話說回來,我要的可不只是珠寶。你也許還記得,這些貴重物品是放在我拎進公寓的公事箱里的。按說肯定沒人能把它和我聯繫在一起——畢竟當初那也是我偷來的。但那該死的東西里有沒有印滿我的指紋就不好說了。外面是超級亮皮——和克里斯特爾·謝爾德里克的手腕一樣不會留下指紋,但裡面是某種膠皮或人造皮革,不是沒有可能印上指紋,再說裡面還有金屬鑲邊,所以我不難生動地想像出警察踢開我的門,逼問我裝滿克里斯特爾珠寶、印著我指紋的箱子怎麼會跑到殺人嫌疑犯的家裡去。

他們如果抓到他,我就可能有麻煩。而如果沒有抓到他,這人就會白白拿了我的贓物。要是天下最好的牙醫還真的犯下了天下最愚蠢的命案,從而導致他們沒有別人可抓,呃,那我也前景堪憂。因為這樣一來,克雷格就會把我裝在盤子上端出去。「我向他提到她有很多珠寶,而且喜歡四處亂放,你知道,他聽了好像挺有興趣。後來我才想起在哪裡看到過他是個賊,還曾經牽扯過命案,我做夢也想不到他會洗劫可憐的克里斯特爾的公寓——」

這個劇本我都可以幫他寫了,而且從他一個星期前引我上鉤的手法來看,他念這段台詞的功力大概也不會差。也許這還不足以把他救出火坑,但肯定會把我拖進熱鍋和他一起受煎熬。

事實上,就算他是無辜的,也可能會使出這招。如果沒有其他嫌疑人出現,他會驚慌。他也可能像我對他一樣,對我心存懷疑,或者根本就認定我提前兩天洗劫了克里斯特爾的公寓——這倒沒錯——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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