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我想你們一定奇怪我為什麼要把你們召集到這兒來。」

唔,還真是很少使用那樣的台詞呢。現在他們全都在這裡,齊聚在巴尼嘉書店。當我從利澤爾先生那兒買下這家書店的時候,曾有過這樣的想法,偶爾舉辦一些類似這樣的小型非正式聚會。比如說,周日下午的詩社,大家喝著小杯微甜的雪莉酒,托盤上放著大黃瓜三明治讓大家傳著吃。或是文學咖啡講座,大家抽著歐洲雪茄,討論存在主義的真諦。我認為這樣能匯聚人氣,而且可以讓這家店獲得一些口耳相傳的知名度。更重要的是,這似乎是個認識女人的好方法。

不過今晚的聚集卻跟我原來想像得不太一樣。沒人大聲朗誦詩句,也沒人提到卡夫卡。這家店的知名度遠遠超過它應得的程度,而我也不打算認識任何女人。

這裡唯一的女士卡洛琳坐在一張高腳凳上,這張凳子是我用來拿高處的書用的。她歪坐在凳子的一邊,我的客人則圍坐成不怎麼規則的半圓形,面朝著櫃檯。我自己則站在櫃檯後面,沒椅子坐,因為平常放在櫃檯後面的那張椅子此刻德馬雷斯特正坐著。

瞧,我開的是一家書店,不是圖書館,所以哪來那麼多椅子呢。蘭奇普王子坐了這屋裡最好的椅子——從我後面辦公室拿出來的一把可旋轉的橡木扶手椅。阿特曼·辛的背脊挺得跟麻稈似的,坐在一個豎起來的木箱上。在利澤爾先生用它來裝店裡的存書之前,它好像是用來裝羅馬蘋果的。魯德亞德·威爾金坐的是卡洛琳從貴賓狗工廠帶過來的摺疊椅。

我還沒介紹其中任何一個人給其他人認識,他們也沒有人展開寒暄,聊聊足球啦,天氣啦,或社會案件。他們並非同時到來,不過相差的時間卻非常短。而他們也一直出奇的安靜,直到我做了「你們一定奇怪我為什麼……」的開場白。即使在那個時候,我也只看到幾雙緊盯著我的銳利眼睛。

「事實上,」我接著說,「你們都心裡有數,為什麼我會邀請你們來這裡。要不是為了討論那本書和那件謀殺案,各位也不會過來。」

房間里一片寂靜。

「我所說的謀殺案是指瑪德琳·波洛克案件。她於前天在她位於東六十六街的公寓內被射殺。兇手在她的前額射了一發子彈,用的是點三二自動手槍,槍是馬利公司出產的『惡魔狗』。兇手不僅把槍留在現場,也把昏迷不醒的我留在那裡,還把槍塞在我手上。」

王子皺起眉頭陷入深思。「你是說你沒殺那個女人。」

「沒錯。我到那兒是去送書的。我本應收到書款,結果卻被下藥陷害,波洛克小姐對我下藥,而我則是被殺她的那個人陷害。不過,」——我燦爛地笑著,「——書還在我手上。」

他們還是聚精會神地看著我。就在他們沉默地盯著我,像石頭般一動不動時,我把手伸到櫃檯下面,拿出了那本《拯救巴克羅堡》。我隨便翻到一頁,然後念道:

老愛森堡是狡猾的騙徒

一如他所屬的群族

他吃一片甜糕

他喝一杯蜜露

他抹凈他的嘴唇和指尖

猶信誓旦旦

如果他們攻打巴克羅堡

他們行將亡覆——不僅他一人,而是全部

我闔上書。「最後一句令人毛骨悚然吧,」我說,「拙劣的詩就是你可以明顯地看出哪一句是為了硬要和哪一句押韻,而這整本書都是那個樣子。不過這本書成為我們大家的目標並非因為它的文學價值。它非常獨特,我想你們都知道這一點。獨一無二的無價之寶,是吉卜林的著作中唯一一部僅剩一本存世的。而這一本,就在這裡。」

我把書放在櫃檯上。「在我答應去偷這本書的時候,」我接著說,「它是在一位名叫傑西·亞克萊特先生家中的私人圖書室里。根據可靠的消息來源,這位先生為這本書跟龐桑貝勛爵的繼承人私下協調,讓後者取消了一場原本安排好的公開拍賣會而買到這本書。」我緊盯著魯德亞德·威爾金。「也許真有什麼龐桑比勛爵,不過傑西·亞克萊特並不是那樣得到這本《拯救巴克羅堡》的。」

德馬雷斯特問那他是怎麼得到的。

「他買來的,」我說,「從那個叫我去把書偷回來的人那兒買來的。最初的交易是由瑪德琳·波洛克安排的。」

王子想知道她是怎麼介入這件事情的。

「她是亞克萊特的情婦,」我告訴他,「也是我的客戶從小就認識的朋友。我的客戶告訴她,他有一本人人想要的書。而她則表示她有一個朋友——也可以稱之為客戶吧——是個熱衷於收藏書的人。現在就差讓買賣雙方碰頭了。」

「交易順利進行了嗎?」德馬雷斯特顯然十分困惑,「那麼為什麼賣方想把書偷回來呢?只是因為它的身價不菲嗎?」

「不,」我說,「因為它沒什麼身價。」

「那麼那是贗品了?」王子說。

「不,它百分之百是真的。」

「那……」

「我也感到很奇怪,」我說,「我試著查看這本書是否有可能是偽造的。當然有可能。首先你必須找人模仿吉卜林的手跡寫三千兩百行自嘲詩。然後你得找一台印刷機手工排這些字句,然後還得找到一沓五十年前的紙印刷。也許你也可以用新紙去印,不過——」我拍拍這書,「它不是那樣做的。我每天都拿著它,我知道那是舊紙。它看起來,摸起來,聞起來都不一樣。

「不過就算你有紙,就算你有辦法把它印出來,裝訂好,再仔細地做舊,好讓它看起來像是保存得很好的樣子,你要怎麼把它賣出去?也許,如果你找到一個絕對的好買主,你可以得到一個五位數的價錢。不過在那之前你的投資也差不多有那個數了,你的利潤在哪兒呢?」

「如果這本書是真的,」王子說,「它怎麼會一文不值?」

「它並非真的一文不值。在我把它偷來的第二天,就有人用槍指著我要把它拿走。幸運的是——」我親切地對阿特曼·辛笑著,「他錯拿了另一本書。不過他還給了我五百塊錢安撫一下,巧的是,那差不多就是那本書真正的價值。如果賣對了人,整個情境又適合的話,它也許可以賣到一千塊左右,不過它絕對不值更高的價錢。」

「嘿,行了,伯尼。」這回是卡洛琳從她的高椅子上跳下來,「我覺得我好像遺漏了什麼重點,這件事我大部分都知道一些。不過,如果它應該挺值錢的,又不是假書,為什麼卻只值五百或一千塊錢呢?」

「因為它雖然是真的,」我說,「但卻不是唯一的。吉卜林在一九二三年的時候自己印製了這本書,數量並不大。這件事是真的,沒錯。與事實不符的是,那個最吸引人的部分——他燒掉所有的書,僅留下一本。其實現存的還有好幾本呢。」

「有趣的想法。」普雷斯科特·德馬雷斯特說。他身上穿的跟卡洛琳給他拍照片的時候一樣,不過那時候我只看得出來他穿著一件深色西裝。現在我看清楚那是一件深藍色、有著淡淡條紋的西裝,但在照片里看不出來。現在他在我的椅子上坐直了身子。「所以這本書只是許多同樣版本中的一本,」他說,「你怎麼知道的,羅登巴爾先生?」

「我怎麼發現的?」他想問的其實並不完全是這個意思,不過我卻很想回答這個問題。「我星期三晚上從亞克萊特家裡偷了一本。星期四我把那本送到瑪德琳·波洛克的公寓。我被下了葯,當我醒來時書已經不見了。昨晚我又回到波洛克的公寓——」看到他們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令我相當滿足,「發現《拯救巴克羅堡》躺在衣櫥的鞋盒裡。

「不過並不是同一本。我原本以為可能是她在讓兇手進來之前把書藏在衣櫥里。不過難道他在離開之前不會找書嗎?難道他不會用槍指著她,在射殺她之前逼她把書交出來嗎?他還費事地在離開前把我的五百塊錢掏走。他或者波洛克都有可能從我的褲子口袋裡把錢拿走,如果是她拿的,那麼他就是從她那兒把錢拿走的,因為錢不見了。」警察也有可能把錢拿走,我想,不過幹嗎提出那種可能,把事情弄得更複雜呢?

「我的那一本是用棕色紙整齊地包好,」我接著說,「瑪德琳·波洛克可能在把它藏起來之前拆開看過,以確定那本不是再版的《三個士兵》或其他什麼不值錢的東西。」我避開阿特曼·辛的目光。「果真如此,棕色包裝紙到哪兒去了?我醒來時它不在地板上。我承認,在那種情況下我可能沒法看得很仔細,不過在我昨晚回到公寓反覆搜索的時候,它顯然不在那裡。兇手不會帶走它,而警方更沒理由去理它,所以它到哪兒去了?那麼現在答案夠清楚了吧?它還包在書上。瑪德琳遇害的時候手上很可能還拿著那本包得好好的書,然後兇手就那樣拿走了。」

「那就是你的推論嗎?」魯德亞德·威爾金說,「小子,看來你僅有的線索全維繫在那些不見的東西上面。這豈不像不會叫的狗,呃?不見的五百塊錢、不見的棕色包裝紙。基礎相當薄弱呢,你說是吧?」

「還有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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