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章

四個人一起打高爾夫球,稱為foursome(四人賽)。而這回本傑明·惠勒跟另外兩個男子打,所以有理由稱為threesome(三人賽,三P),但現在一用到這個字眼,就很難不想像三個人在床上,扭成某種特異的姿勢。凱勒猜想會有個說法用於高爾夫的三人比賽,但他不確定會是什麼。Trio(三重奏、三重唱)?或許吧。

他站在第七洞球道中途旁的樹林里。他把夾克留在車上,身上是深色寬鬆長褲和馬球衫,這身裝束很適合高爾夫球場。他想不會有人看到他大步穿越球道,但如果有人看到,他的模樣也不會有任何引人起疑之處。唯一會有疑問的地方,可能就是他沒開高爾夫球車也沒帶球杆,潛伏在樹木和灌木叢中要做什麼。

可是潛伏這個字眼的定義本來就很可疑,不是嗎?秘訣在於潛伏時,看起來好像是在做別的事,不過凱勒卻想不出有什麼借口。躲在這種地方,除了潛伏還能是在幹嗎?唔,尋找搞丟的高爾夫球,他心想,但有可能會碰到哪個愛交朋友的人,認真幫著他找,這是他最不希望發生的事。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根本不要被人注意到。所以他躲進樹林深處,免得被發現,偶爾探出頭來看看來到這一洞的球員,確定惠勒不在其中,然後又再度溜回樹影中。

凱勒曾在亞利桑那州——土桑市,而非塞多納——租過一個位於高爾夫球場內的房子。他對那房子或打高爾夫都沒興趣,但這是他想得出來唯一的辦法,以進入他下手目標所居住的那個圍牆小區(gated unity)(桃兒曾建議,如果裡面的住戶全都是雙性戀者,你或許就可以稱之為雙刀流小區(double-gaited unity)。他為期一個月的租約中,還附有小區內鄉村俱樂部的會員資格,以及使用那個錦標賽球場的權利。凱勒利用了俱樂部裡面的酒吧和餐廳,也跟裡面的高爾夫球會員打過交道,但從來沒拿起高爾夫球杆,或踏進球場過。

當然,他在電視上看過高爾夫球賽,不過從來不是很迷。他發現高爾夫球賽轉播不像美式橄欖球或棒球那麼容易投入,但比籃球或冰上曲棍球可以忍受。球賽背景是一片廣大而起伏的綠地,中間點綴著變形蟲形狀的沙坑,看起來好悠閑,而且轉播員講話聲音很低,有時甚至還願意閉嘴保持安靜。凱勒有時想,像這種轉播,唯一能改進的地方,就是乾脆把電視關掉算了。

現在,正當凱勒從樹林里往外看時,沒有轉播員讓他心煩,也沒有廣告。開球區在他左邊兩百五十碼之處,果嶺則在他右方几乎同等距離之外,而他最常看到的,就是打高爾夫的人坐在球車上迅速經過眼前。高爾夫是成功人士的運動,但好像其實沒怎麼運動到。他曾聽過有人說高爾夫是「把好好的散步給毀掉」,但那是以前,打高爾夫還真的得走路。現在你就只是打完一洞,然後坐著球車到下一洞了。

他得仔細留意,因為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能看到本傑明·惠勒。照片上的那張臉是很好認,沒問題,但在兩百碼之外看過去,又能有多好認呢?

幾個月來第一次,凱勒的腰帶里塞了一把手槍,抵著他的後腰。他把散彈槍留在那輛凱迪拉克的後行李廂,也很樂於如此,但此刻他真希望帶了另一把長槍來,就是那把步槍。倒不是想嘗試遠距離出手,而是步槍上附的瞄準望遠鏡可以派上用場,讓他看到他的目標。但現在他只能努力盯著每個出現的高爾夫球員,沒有一個是他在等的那個人。

快了,他心想。他們預定的開球時間是十一點十五分,往後每一洞會打多久?他注意到,有些四人組花比較多時間。某些球員揮杆前要從球袋裡抽出兩三支球杆試過,才能決定要用哪一支,然後又練習空揮幾次,最後還要丟一把草在空中,好判定風向和風速。有的球員則直接走向球,站在球面前,向球打招呼(哈啰,球兒!),然後將球痛擊出去。

另外,當然,打得愈好的,動作就愈快。因為打得慢的人,揮出的桿數就是比較多。一旦他們上了果嶺之後,凱勒其實就看不到他們的動靜了,但有的人好像一上去就下不來,拖到地老天荒。

某些人會打出右曲球,球會往球員的右邊彎去,有時會落入短草區,就在凱勒前方的幾碼處;有時會落入長草區,就是他潛伏之處。每回他都往樹林里退得更遠,躲在那邊,直到那個球員找到他那顆不見的球,或放棄尋找,拿另一顆去打。現在如果惠勒好心揮出這麼樣一桿,然後走過來找他的球……

快了,凱勒心想。

那組人一來到第七洞的開球區,他立刻就看到惠勒。

現在戴了眼鏡,凱勒的眼力像老鷹般銳利,但即使是老鷹,這麼遠看過去也照樣看不清。而且惠勒沒面對著他,所以很難解釋他怎麼有辦法認出來。或許是他的站姿吧,但既然凱勒是第一次看見惠勒,又怎麼知道他的站姿該是什麼樣?或許是純粹出於動物的直覺,掠食者可以感覺到獵物出現了。

一旦他認出惠勒,就知道自己不必擔心稍後會辨認不出來了。惠勒在桃兒印出來的那三張照片上都穿得很保守,但在高爾夫球場上,他的打扮卻走不同的路線。他的高爾夫球褲是艷紫色,襯衫是熒光的鮮黃色。頭上還戴著一頂蘇格蘭扁圓帽,帽頂的圓形是楔形拼布,像切開的一片片比薩,深紅色和淡黃綠色交替,中央一顆圓扣。

真是太神奇了,凱勒心想,一個男人別的時候可以穿得像個銀行家,然後上了高爾夫球場卻穿得像只孔雀。不過這讓他更好認了。

另一個人顯然贏了上一洞,於是在這一洞有優先開球的權利。他把球放在球座上,把球往下擊到球道中央,球飛得並不遠,但也不會讓他惹上任何麻煩。那顆球停在離凱勒約五十碼之處。

惠勒是下一個開球的。來這裡,凱勒無聲地催促。擊到這裡來,本。肩膀下垂,將球揮高,往右大轉彎。

凱勒今天已經看過太多高爾夫球員,感覺上像是看了一輩子了,而且他當然在電視上也看過夠多職業球賽。惠勒的模樣,椐他看來,實在一點也不棒。職業球員很可能會從他的揮杆、站姿、送桿中找出十個錯處,但顯然那顆球不知道爛揮杆是什麼,因為球就像老虎伍茲揮出的一樣,飛得好遠,落在球道中央,然後滾了幾碼,離凱勒等待的地方更遠了。

然後當然就是第三個人開球了,他一定在上一洞成績最差,這一洞也繼續保持水平。他擊出的那一球,正是凱勒期待惠勒所揮出的那樣,一個很嚴重的右曲球,從飛離球座就大勢已去。那個球員也心裡明白,手裡的球杆落地,雙手掩面。他的球友們安慰他,或是取笑他——凱勒無法辨認是哪個——然後他們都上了高爾夫球車,沿著球道往下,準備去打他們的第二桿。

凱勒看著那顆球落地,往後退入樹林深處,以確保那個不幸的球員來找球時不會看到他。可是那白痴花了好久才進樹林,因為他找遍那一帶,就是找不到那顆該死的球。

「嘿,艾迪,需要幫忙嗎?」

開口的人是惠勒。需要,凱勒心想。需要,麻煩你了,過來這裡,幫我一下。但艾迪說不用,他馬上就找到了,結果也的確,然後他小跑回車上拿球杆,再回來找到球,打下一桿。

只差個五六步,凱勒心想,他就可以制住他了。剛剛第一個發球的人,就是把球打得並不遠的那個,已經打出第二桿了。惠勒則在前面,準備著打他的第二桿,把幾根草丟到空中。沒人在看艾迪,而且他被大樹和灌木給擋住,其他人也看不到他。只要走個五六步,他就可以宰了他,而且不必用槍,他的雙手就可以,一切就結束了。

因為這三個球員里,他殺了哪個有差別嗎?哪一個比其他人更好嗎?

那是你心裡在講話而已,他堅定地告訴自己。你瘋了,好消息是,你不必聽到這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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