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我知道你怎麼想,」她說,「因為你還能怎麼想?但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只能說我跟你想法一樣。你在哪兒?你多快能趕來這裡?」

「亞利桑那州的旗竿市?」

「你怎麼會……喔,因為區域號碼。好,不是旗竿市,但也很接近了。旗竿市有機場,不過飛到鳳凰城再開車北上比較方便。或者說不定你很近,可以直接開車過來。總而言之,你在哪兒?」

既然要說,就索性說到底吧。「新奧爾良,」他說,「不過我這邊分不開身,要過去不太方便。」

「那你還好吧?老天在上,沒被關起來吧?」

「不,不是那樣的,不過事情有點複雜。」

「哦?那麼我過去找你吧。唯一讓我分不開身的是一個做頭髮的預約,要改期應該不難。把你的電話號碼給我,我馬上給你回電……凱勒?你跑去哪兒了?」

「我還在。」

「那怎麼樣?」

「這部電話我才剛弄到,」他說,「應該有張卡片上頭寫著電話號碼,但我不曉得放哪兒去了。」

「沒登記的號碼就是這樣,」桃兒說,「連電話的主人都沒法打給自己。不過別太自信,因為印度那邊會有個小個子想打電話給你推銷偉哥。我看我們這樣子吧,還是由你打電話給我。給我一個小時,到時候我就可以確定什麼時候會到新奧爾良、會住在哪兒。別擔心你會找不到我的電話號碼,只要按重撥鍵,你那個聰明的小電話就會幫你接通啦。」

一個小時後他打過去,桃兒說她要三天後才能過來,他想著要考慮一兩天,看要怎麼告訴茱莉亞。他開車回家,茱莉亞在門前迎接他。她說氣象預報說要下雨,但感覺上好像不會下,問他覺得怎麼樣?他說他實在無法判斷會不會下雨。她說她也是,很難說,然後問他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桃兒還活著。」他說。

結果氣象預報是正確的。那天傍晚開始下雨,接下來斷斷續續下了三天。始終不到傾盆大雨的地步,但也從沒放晴過,以至於他開車到市中心那家桃兒住的飯店時,還得打開擋風玻璃上的雨刷。

她已經登記住進了洲際酒店。他身上帶著那個新手機,把小卡車交給門口代客停車的服務員後,就用手機打給她,然後她下來飯店大廳,帶他上樓到她的房間去。電梯里還有另外兩個住客,所以他們一句話都沒說,直到出了電梯,來到她房間所在的樓層。

「那兩個人根本不會注意到我們,」她說,「你猜他們是偷情男女,還是來度蜜月的?」

「我沒注意。」

「他們也沒注意,凱勒,重點就在這裡。根本無所謂。老天,看看你。你看起來跟以前不一樣,不過我說不上來是哪裡變了。」

「頭髮。」

「沒錯。你的臉形整個都不一樣了。你怎麼弄的?」

「理髮用的方式不一樣,把髮際線往上提,稍微染得亮一點。」

「還戴了眼鏡。這不會是雙焦眼鏡吧?」

「我花了點時間才適應的。」

「我也得花點時間才能適應,不過戴的人是你。但是我喜歡那個效果,很有書卷氣。」

「我現在視力更好了,」他說,「不過你,桃兒,你變得才多呢。」

「這個嘛,我比以前老了,凱勒。你還期望怎麼著?」

但她看起來並沒有更老,而是更年輕了。很多年前他們剛認識的時候,她的頭髮是深色的,等到他上回看到她,也就是去得梅因之前,她一頭花白的頭髮已經是白色居多了。現在那些白髮都不見了——他知道要把灰發染成深色,要比反過來簡單得多——同時她還瘦了二三十磅。她眼前穿的長褲套裝,跟她以往的家居打扮大不相同,凸顯了她新的好身材,另外她還擦了口紅和眼影,這是他記憶中的頭一回。

「我有個私人教練,」她說,「只要你專心訓練,加上一個甜美的越南小姑娘每星期幫你做一次頭髮。我成天關在我的豪華公寓里,白天就像困在沙灘的鯨豚,在那邊曬太陽,夜裡不睡覺吃軟心巧克力,看看我變成什麼樣了?」

「你氣色好極了,桃兒。」

「你也是。你做了些什麼,去打高爾夫之類的?你以前肩膀從來沒這麼壯。」

「大概是因為常常使用鎚子吧。」

「用繩子勒人比較不吵,」她說,「不過就不太練得到肌肉了。」她打分機點客房服務,要他們送兩大壺冰紅茶和兩個玻璃杯上來,然後掛掉電話望著他。「發生了好多事,我們可真有的說了,不是嗎?」

他先說,從他們在得梅因最後一次通電話開始,一路講到他在新奧爾良的新生活。她很認真聽,偶爾打岔問得更詳細,等他講完了,她坐在那邊搖頭。「你本來都要退休了,」她說,「結果現在卻在做苦工。」

「一開始我完全不會,」他說,「不過要學會並不難。」

「應該是吧。很多笨蛋還不是都做得好好的。」

「而且很有成就感,」他說,「尤其是碰到那種很糟糕的狀況,最後清理得很體面。」

「你多年來就是在做這樣的事情啊,凱勒。但是我不記得你之前用過滾筒刷。不過關於你這位女朋友,再跟我多說一點吧。」

他搖頭。「換你了。」他說。

她說:「一旦我們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趕緊消失,而且愈快愈好。我猜想你可能逃得掉、也可能不會,但反正我也無能為力了。

「所以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上網把我們名下的一切都賣掉,股票、債券,所有的一切,全部賣光光。然後我安排電匯,把得到的每一毛錢都轉到我們在開曼群島的賬戶里。」

「我們在開曼群島有賬戶?」

「這個嘛,我有啦,」她說,「就像我在『美國交易』有在線賬戶一樣。當初『美國交易』戶頭裡的餘額開始多到一個地步,我就去開曼群島開了這個賬戶,只是以防萬一而已,反正我需要時,就隨時可以用。我把錢匯過去,接著處理了房子,然後我就走幾個街區去等巴士。」

「你處理了房子,這什麼意思?」

「你很聰明,凱勒。你以為那會是什麼意思?」

「是你放的火。」

「任何有可能往下追查的東西,我都扔掉了。」她說,「然後我拔出電腦里的硬碟,砸爛了,再放回去。然後,沒錯,我放火燒了房子。」

「警方發現了一具屍體。」

她扮了個鬼臉。「我本來想跳過這個部分不講的,」她說,「你知道,我正打算要冒險的,結果這個女人出現了,我唯一想到的就是,是上帝派她來的。」

「上帝派她來的?」

「你還記得聖經里亞伯拉罕正要把兒子艾薩克拿去獻祭?然後上帝送了一隻公羊給他,要他拿去代替?」

「我始終覺得那個故事沒什麼道理。」他說。

「唔,那是聖經,凱勒。你還希望怎樣?我只知道我當時手忙腳亂,無法決定要在哪裡潑汽油,然後門鈴響了。我去開門,結果是她。」

「要拉你訂閱雜誌?要做問卷調查?」

「是『耶和華見證人』的信徒。」她說。「你知道不可知論者碰到『耶和華見證人』的信徒,會讓你想到什麼?」

「什麼?」

「有個人無緣無故來按你的電鈴。其他你就猜得到了,對吧?我邀她進來,然後我從放銀器的抽屜拿出手槍,朝她開了兩發,她就成了警察在廚房發現的那具屍體啦。我在她兩手倒了很多汽油,這樣就不必擔心指紋了。我的指紋沒有在任何資料庫里,但我怎麼知道她的有沒有?來你家門口按電鈴的,你怎麼知道他們以前去過哪裡?你幹嗎皺著眉頭?」

「我在報上看到過,警方是比對過牙醫記錄後,才確認屍體身份的。」

「對。」

「唔,那你是怎麼辦到的?」

「這就是為什麼我覺得是上帝派她來的,凱勒。那個小甜心戴了假牙。」

「她戴了假牙。」

「還是很便宜的那種。她還沒張嘴大概就能看出來了。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她的假牙拿出來,換上我的。」

「你的?」

「這有什麼了不起的?」

「我都不知道你戴了假牙。」

「你也不該知道的,」她說,「這就是為什麼我花在假牙上的錢是那位耶和華見證人的十倍或二十倍,這樣看起來就會像真牙一樣了。我三十歲之前滿嘴牙就掉光了,凱勒,如果你無所謂的話,這個故事我留著改天再講吧。我換掉她嘴裡的假牙,放了火,然後趕緊離開那個地方。」

「我一直以為……」

「我的牙齒是真的?看到這裡沒?」她把嘴唇往後拉。「我得說,我喜歡這副勝於在白原市的那副。看起來並不完美,很多假牙看起來就太過完美了,不過現在這副看起來真的很棒。別問我要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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