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唐尼立刻就找到買主了。對方出的價錢低於他的目標,但還是比他們的成本高得多,他決定趕緊脫手。「我們愈早把房子賣掉,就愈早可以開始下一個。」他告訴凱勒,房子賣掉後,凱勒分到的三分之一凈利是一萬一千元出頭。他沒記錄自己工作了幾個小時,但知道自己分到的錢折算之後,遠高於一小時十二元的時薪。

他帶著這個好消息回家,還以為茱莉亞已經曉得了。因為桌上放著精緻的瓷器餐具,花瓶里還插了鮮花。「我想有人告訴你了。」他說。但結果沒有,她聽了他的好消息之後向他道賀,吻了他,說桌上的花和一切,是因為她也有好消息要告訴他。她工作的學校要雇她次年擔任全職老師。

「永久職位哩,」她說,「我真想告訴他們,在這個不確定的世界中,沒有什麼是永久的,但後來決定還是不要多話。」

「這樣大概比較聰明。」

「當然,這表示有更多錢,也表示福利更好。而且再也不必每隔一兩個月就得去設法熟悉一群新的小鬼頭,以後我可以一整年都教同樣一批小鬼頭了。」

「太好了。」

「不過也有缺點,以後我就得每周上班五天,每年四十個星期;不像以前有工作時,只是因為其他老師生病,或是搬去不曉得哪兒。」

「威奇塔?」

「我會被這個工作綁住,但有什麼我們真正想做的事情,會因此被耽誤嗎?最棒的是,我們有暑假,如果你想離開新奧爾良,我們就可以趁夏天去旅行。我想我應該答應他們。」

「你的意思是,你還沒答應?」

「唔,我想先跟你商量。你覺得我應該接受嗎?」

他覺得應該,也這麼告訴了她。然後她端上菜,是她以新奧爾良名菜的食譜稍加改變而來的,一道豐盛而美味的鮮肉秋葵燉菜加米飯,另外還有青菜色拉。甜點則是檸檬派,她去馬格辛街一家小麵包店買來的,他正在吃第二片時,她說她幫他買了個禮物。

「我還以為這個派就是禮物了。」他說。

「很好吃對吧?這個禮物也是在馬格辛街買的,就在那家麵包店往前兩戶。不曉得你注意過沒。」

「注意到什麼?」

「那家店。不曉得,說不定我犯了個錯誤。說不定你根本不想要這東西,說不定這東西只是在你的舊傷口上撒鹽。」

「你知道,」他說,「我完全不曉得你在說什麼。你禮物到底要不要給我?」

「其實不太算是禮物。我的意思是,我沒包起來。這不是那種你會包起來的禮物。」

「很好,因為這樣就省掉我拆開的時間了,我們可以利用這些時間慢慢扯。」

「我是不是瘋了?『沒錯,茱莉亞,你瘋了。』你待著別動。」

「不然我能去哪裡?」

她拿著一個扁扁的紙袋回來,所以那個禮物畢竟是包了起來,只是不太正式。「我只希望我沒做錯。」她說,把東西遞給他,他伸手到紙袋裡,抽出來是一份《林氏郵票新聞》。

「有這麼一家店,小得幾乎就像牆上的一個洞。賣郵票、錢幣和政治競選的別針。還有其他嗜好收藏品,但主要是剛剛講的那三種。你知道我講的是哪家店嗎?」

他不知道。

「我走進去,不想買郵票送你,因為我覺得可能不太好……」

「這點你沒想錯。」

「可是我看到這份報紙,你不是提過一次?我想應該是。」

「有可能。」

「你以前常看這份報,對吧?」

「我是訂戶。」

「我就在那邊考慮應不應該買給你?因為我知道你那些郵票沒了,也知道那些收藏對你的意義有多重大,買這報紙可能只會讓你覺得更失落。但接著我又想,或許你看那些文章會看得很開心,誰曉得,說不定你還會想,呃,比方說,開始另一批收藏,雖然在失去一切之後,這樣恐怕是不可能的。然後我又想,啊,老天在上,茱莉亞,給那個可憐的小個子男人兩塊五,拿了報紙回家吧。於是我就買了。」

「於是你就買了。」

「現在,如果你覺得我這個主意很爛,」她說,「把報紙放回紙袋裡還給我就行,我保證你這輩子再也不會看到它,然後我們可以假裝這件事從沒發生過。」

「你太棒了,」他說,「這點我跟你說過嗎?」

「說過,不過一向是在樓上說的。這是你頭一回在一樓這麼告訴我。」

「好吧,你真的很棒。」

「這個禮物還可以嗎?」

「沒錯,而且未來充滿希望。」

「我的意思是……」

「我懂你的意思。這個禮物不光是還可以。我不曉得裡面會不會有什麼有趣的文章,我不知道我會不會想看那些廣告,更別說看了廣告去買郵票什麼的了。但這一切,應該由我自己去發現。」

「那我就鬆口氣了,」她說,「我來給你倒杯咖啡,你拿著報紙去書房看如何?」

他看著第一版,搞不懂自己幹嘛浪費時間。頭條報道是有關一批帝俄時代、1917年革命前郵票及郵政史料的傑出收藏,在瑞士盧塞恩舉行的拍賣會上以高價成交的。次要新聞則是最近美國一批捲筒郵票被發現有個錯誤,少印了一個顏色;還有另一則報道是有關美國郵局宣布次年新郵票的發行計畫所引發的各方反應的。

同樣的報道,他心想,每個星期都差不多,年復一年。細節有所變化,數字有所變化,但變化得愈多,感覺上就愈恆常不變。他還得檢查報上的日期,好確定這期不是他幾個月前或幾年前看過的。

讀者來函也還是一樣很蠢,同樣自我耽溺地發泄個人的不滿,這個人抱怨要收集大量新郵票得花很多錢;那個人則氣呼呼大罵郵局裡的那些白痴,堅持要在他信件加蓋重重的註銷章,毀了他的郵票;還有其他人則加入永無休止的爭辯,討論如何吸引兒童集郵。凱勒猜想,唯一的辦法,就是讓集郵比電動玩具更刺激,但毫無可能,就算你發行一系列會爆炸的郵票也沒用。

凱勒接下來翻去看「餐桌集郵人」專欄,他聽說這是該報最受歡迎的單元。他覺得很難以理解,不過他不得不承認,他自己也老是忍不住想看。這個單元的執筆評論者總共有兩位,都是用筆名,每星期由其中一位撰文,文章都會極其詳細地分析他新近從《林氏》廣告主那邊低價買來的一批郵票,通常便宜到只有一元。這星期又是典型的這類文章,筆名先生氣得難以置信,因為他兩元買來的那批郵票花了總共兩星期才寄到,而且他還很不高興,因為那批郵票中有整整百分之十一是小張通用郵票,而非廣告中聲稱的大張紀念郵票。基督啊,凱勒心想,你住嘴行不行?如果你實在無法為自己的人生找到重心,那能不能至少假裝你有?

然後有件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他又看了一篇文章,被吸引住了。接下來不知不覺,他就看著一個廣告,裡頭列出一批拉丁美洲郵票清單,廣告主是一個住在加州埃斯孔迪多的郵票商,經營世界各國郵票,過去幾年凱勒跟他買過郵票。就像大部分郵票清單一樣,這份清單只列出圖錄號碼、品相縮寫以及價錢,所以一般人其實看不懂,但凱勒的雙眼不自覺被吸引過去,然後又被吸引到下一個廣告,接下來他放下報紙,到樓上去一下。他拿著斯考特郵票目錄下樓,回到書房,拿起《林氏郵票新聞》,回到他剛剛看到一半的地方。

「尼古拉斯?」

他從出神狀態中醒來,抬起頭。

「我只是要跟你說,我要上樓了。你上來時會關燈吧?」

他合上目錄,把報紙放在一旁。「我現在就上去。」

「如果你看得正開心……」

「我明天還要早起,」他說,「我一個晚上只能消受這麼多樂趣了。」

他沖了澡,刷了牙,同時她在床上等著他。他們做愛,事後他睜著眼睛躺在那裡說:「那真的很窩心。」

「對我也是。」

「唔,剛剛那個是當然。但我指的是你買那份報紙給我。你真的很體貼。」

「我只是很高興結果沒出錯。應該是吧?」

「我完全被吸引住了,」他說,「可是你要聽一件很可悲的事情嗎?我看到了一個廣告,裡面登的郵票好像很有趣,結果我就上樓去拿我的目錄。」

「為了查價錢?」

「不,我不是要查價錢。我可能跟你說過,我把那本目錄當成核對的清單。所以我把目錄拿下樓,好確認我的收藏里是不是缺了某張特定的郵票。」

「這樣很合理啊,」她說,「我不懂有什麼可悲的。」

「可悲的地方是,」他說,「我的收藏缺的是所有的郵票,每張都缺,只除了瑞典的一號到五號。因為,除了那五張我不該買的郵票之外,我根本沒有任何郵票收藏。」

「哦。」

「還有最精彩的部分。中間有一度,我發現自己這樣很可悲——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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