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有天晚餐過後,電話響了,是唐尼打來的。他念了一個密西西比河對岸格瑞特納市的地址。凱勒抄下來,次日早上就照著地圖找到那兒去。

唐尼的卡車停在車道上,眼前是一層樓高的框架構造式建築,凱勒認出那是一般所謂的「散彈槍屋」,窄長形,沒有走廊;房間一個接一個排成長條,而「散彈槍屋」之名則是因為:如果你拿散彈槍站在前門,開一輪火就可以掃遍整棟房屋。這種建築形式是南北戰爭之後沒多久從新奧爾良發源的,隨即傳遍美國南方各地。

眼前這棟散彈槍屋的屋況很慘。外頭需要粉刷了,屋頂還缺了些屋瓦,草坪上遍布著雜草和碎石。屋裡頭更糟,地板散布著瓦礫,廚房髒得要命。

凱勒說:「老天,我們可有不少工作要做呢,不是嗎?」

「這屋子真美,對吧?」

「我剛剛在外頭好像看見一面『已售出』的牌子?買下這個地方的人一定是樂觀主義者。」

「唔,要命,」唐尼說,「我想有人用難聽很多的字眼說過我。」他咧嘴笑了,對於凱勒目瞪口呆的反應很開心。「我昨天買下的。」他說,「你看過那個有線電視台的節目《舊屋大翻新》嗎?買下舊屋裝修後,再出手賣掉?我的計畫就是這樣。只要一點點愛,就能把這個垃圾堆轉變為整個街區最漂亮的房子。」

「恐怕得費不少工夫,」凱勒說,「再加上一點愛。」

「還有一點錢。我帶你去看看。」他帶著凱勒走遍全屋,大致介紹他的整修計畫。他有幾個有趣的想法,包括在房屋後半加上二樓,把屋子改建成當地所謂的「駱駝背散彈槍屋」。他承認這個想法是有點野心太大了,不過這樣能讓房屋的轉售價格增加很多。

「另外呢,我是這麼打算的。」唐尼說。

「他手上的錢,大部分都花在房子的頭期款上頭了,」凱勒告訴茱莉亞,「剩下的錢還得買材料、雇其他工人,因為他不能期望杜維恩和劉易斯這種人跟著他一起冒險。但他猜想我或許願意,等整修完畢後賣掉房子,我可以分到三分之一的利潤。」

「這樣換算起來,大概比一小時十二元的時薪要多出很多。」

「那我們的整修工作就不能拖太久,免得分期付款的利息累積太多。而且整修完,我們得趕緊找到買主,賣個好價錢。」

「我想你已經決定了。」

「你怎麼看得出來?」

「你剛剛說,『我們得趕緊找到買主,』你當然不舍拒絕了。」

「我是這麼想的。唯一的缺點是,我有一陣子沒法拿錢回家了。」

「沒關係。」

「也沒辦法付那輛卡車的貸款,家裡的開銷我也沒法幫忙分攤。」

「真是太慘了,」她同意,「要不是為了上床,你對我根本一點用處都沒有嘛。」

撒了父親的骨灰、清理並煙熏過那個病房之後,茱莉亞才搬到樓上她童年的卧室。凱勒還是留著自己原來的房間,他的東西也還是留在原來的抽屜和櫥櫃里,只有夜裡到她的卧室度過。

格瑞特納那棟屋子的整修工作進度落後,而且預算超支,不過其實大家都不覺得意外。唐尼和凱勒每天的工作時間都很長,而且周末也不休息,每天黎明就開始,直到天黑為止。唐尼手邊的錢沒他預期中撐那麼久,他刷爆了幾張信用卡後,跟他岳父借了五千元。「那個老混蛋問我要拿什麼當抵押品,我說,『你女兒的幸福怎麼樣?』你可以想像他有多不高興,可是管他的,我借到錢了,不是嗎?」

他們的工作成果很令人滿意,尤其是唐尼決定要徹底執行計畫,設計並建造了附加的二樓。「感覺上像在蓋一棟房子。」凱勒告訴茱莉亞。「是建造房子,你懂嗎?不光是整修而已。」

全部完工後,外頭的草坪重鋪過,也種了新的灌木,他帶著茱莉亞去看。之前才剛開始整修時,她去過一次,這回看到了新的樣貌,她說很難想像是同一棟房子。他說,除了屋樑和大椽,其實大部分都已經不是原來的那棟房子了。

他們到法國區吃晚餐慶祝,雖然要等房子賣掉才能真正慶祝。他們挑了之前去過那家天花板挑高的餐廳,點的菜也跟上次差不多,而且這回同樣沒喝完那瓶葡萄酒。他們談著這份工作,還有那種滿足感,又猜想唐尼不知道能否賣到他想要的價錢。

如果能得到唐尼所預期的利潤,他告訴她,他們就要再來一次,下回凱勒就是合伙人了。她說他不已經是了嗎?他解釋,是完整的合伙人,買房子的錢他要出一半,所有費用也負擔一半,最後利潤當然也分一半。唐尼正在物色下一棟房子,已經有幾棟列入考慮了。

「唔,不愧是沃林斯家的人,」她說,「他們很有創業精神。」

不過首先,唐尼手上還有兩份零工:一個是在墨爾波墨涅街的共管公寓粉刷,另一個是在麥特瑞替一棟房子做卡特里娜風災後的整修。茱莉亞說,沃林斯家的人除了有創業精神之外,同時也很務實。凱勒說,在進行這兩份工作之前,他們可以休息幾天。

「唔,當然了,」她說,「他是新奧爾良人,不是嗎?」

他們到家後,她問他有什麼不對勁。

「因為我們離開餐廳後上了車,你整個心情忽然就變了。天氣很好,所以不會是天氣的問題。我說錯了什麼嗎?沒有?那到底怎麼回事?」

「沒想到你看得出來。」

「告訴我吧。」

他不想說,但也不願意瞞著她。「在那裡,」他說,「有那麼一會兒,我覺得有人在盯著我看。」

「唔,那當然啦,你長得很好看,而且……啊我的老天。」

「那是虛驚一場,」他說,「他其實在看我後面,等著停車服務員把他的車子開過來。但我想到我聽說過的一個人,他會惹上麻煩,就是因為他去舊金山,碰巧有人看到他,認出他來。」

她腦筋轉得很快,你告訴她第一句,她就了解整頁在說什麼。「我們大概不應該再去法國區了。」她說。

「我也是這麼想。」

「還有其他觀光客常去的地方,不過其實主要就在法國區。別再去世界咖啡店,也別再去頂點鮮蚝屋。要吃鮮蚝的話,上城的普萊坦尼亞街有家菲力士餐廳也一樣好,而且還不那麼擠。」

「那狂歡節的時候……」

「狂歡節的時候,」她說,「我們就都待在家裡,但反正我們本來就很少出門的。可憐的孩子,難怪你心情變壞了。」

「讓我心煩的,」他說,「不是感到害怕,因為其實只有一下子,根本沒什麼。等到我知道要害怕時,我就已經看得出沒什麼好怕的。但我已經擁有全新的生活,也非常適應,當初我們把那輛車推進河裡時,我就斬斷了跟過去的一切聯繫。」

「而且你認為你人生的那一部分已經結束了。」

「的確是結束了,但我同時也以為,過去的往事不會找上門來,這點就未必了。因為總是有可能發生意外。要是有哪個眼尖的混蛋,來自紐約或洛杉磯或拉斯維加斯或芝加哥……」

「或得梅因?」

「或任何地方。他剛好來這裡度假,因為這裡是熱門的度假城市。」

「卡特里娜颶風之後,觀光客就沒那麼多了,」她說,「不過最近觀光業又開始復甦了。」

「而且只需要一個人,他剛好跟我們在同一個餐廳,或者我們出餐廳時,他跟我們在同一條街上,或者發生任何該死的狀況。我承認,這種機會不大。我們在這裡過得並不奢華,而是比較低調的生活。我們大部分時間都只有兩個人在家,平常來往的也只有艾德格和佩西夫婦,或是唐尼和克勞蒂亞夫婦。我們的社交生活很愉快,但不會讓我們的照片登在新奧爾良的《平民時報》上。」

「以後有可能,」她說,「等你和唐尼紅了,成為卡特里娜風災後重建工程里最熱門的公司。」

「你慢慢等吧。我們兩個都沒那個野心,你知道為什麼唐尼想做舊屋翻新轉賣的工作嗎?一半是因為利潤高,另一半是因為他不想去搶標工程了。他討厭這部分,每個細節都要列入考慮,然後算出一個價錢,要低到能得標,但同時又高到不會賠本。當然他自己當屋主的話,也同樣要算計這些,但他說算自己的不會那麼頭痛。」

於是他們改變話題,沒再回去談那種昔日的陰影,但那天晚上在床上,兩人沉默良久之後,她問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他完全解套。

他說:「你指的是對艾爾而言,因為警察那邊,只要我不被逮捕,抓去按指紋,就不會有事。至於艾爾,唔,時間可以治癒。時間過去得愈久,他就愈不會在乎我是死是活。至於採取行動擺脫他……」

「怎麼樣?」

「這個嘛,我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設法查出他是誰、該去哪裡找他。然後不管他在哪裡,我就去那邊,然後,唔,解決掉他。」

「你的意思是,殺了他。你可以說這個字眼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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