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次日他來到工地,就在拿破崙大道旁一條窄窄的小街上。一個住了很久的房客死了,樓上的公寓空下來,內部要全面整修。「屋主說要整修成一個大通間,附加一個開放式廚房,」那個名叫唐尼的承包商說——他是個瘦削的金髮男子。「你錯過好玩的部分了,我們已經把牆拆了。跟你說,那真是生猛有勁。」

現在他們架設干牆板的作業進行到一半了,下一個步驟是粉刷,牆壁和天花板都要。完成後就要打磨地板。他滾筒刷用得怎麼樣?站在梯子上還行嗎?他對梯子沒問題,他說,用滾筒刷也還可以,不過一開始可能會有點生疏。「你慢慢來就是了,」唐尼說,「很快就會完全上手了。我只希望一小時十元你可以接受,因為我只能付這個錢了。」

他從天花板開始,他還知道該怎麼做,因為他以前用過滾筒刷,在紐約粉刷過自己的公寓。唐尼不時會來察看一下,偶爾教他一點訣竅。大部分是教他如何擺放梯子的位置,這樣就不必常常移動。但顯然他做得還行,偶爾休息時,他也設法觀察別人如何將干牆固定位置,在縫隙中填入石膏黏土膠。看起來沒那麼困難,只要你知道做法就行。

他第一天工作了七小時,離開前領了七十元,唐尼還要他次日早晨八點再來。他雙腿有點酸痛,因為在梯子上頻繁爬上爬下,不過那是一種好的痛,就像在健身房裡認真運動過的感覺。

在回家的路上,他停下來採花。

「是佩西打來的。」茱莉亞掛斷電話後告訴他。他還記得茱莉亞提過有個高中同學佩西·默瑞爾,娘家姓沃林斯,而唐尼·沃林斯是她弟弟。茱莉亞告訴他,佩西打來說,唐尼打過電話給她,謝謝她介紹了尼克過去。

「他說你話不多,」她轉述,「但是做起事可不含糊。『你交代他的事情,不必講第二遍。』根據佩西說,他就是這樣講的。」

「我根本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麼,」他說,「可是做了一天下來,我想我大概是抓到訣竅了。」

次日他又繼續粉刷,漆了天花板,開始漆牆壁。然後第三天他們全體三人都在做粉刷工作,唐尼派他負責用毛刷漆木框。「因為你的手比劉易斯穩,」他私底下解釋,「而且你做事不像他那麼急。」

粉刷工作完成後,第二天早上八點,他照唐尼的吩咐來到工地,結果只有他和唐尼兩個人。唐尼透露說,接下來兩天他都不會用劉易斯了,因為那傢伙完全不會打磨地板。

「其實呢,」凱勒說,「我也不會。」

唐尼說沒關係。「至少我可以用英語解釋給你聽,」他說,「所以你學起來會比劉易斯快。 」

整個整修工作持續了十五天,完工後那個地方看起來很漂亮,有新的開放式廚房,浴室里鋪了新的瓷磚地板。他唯一不喜歡的部分是打磨木頭地板,因為你得戴著面具以避免吸入粉塵,而且粉塵會沾得你頭髮、衣服和嘴裡都是。他可不想天天做這種事,但只做個兩天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而另一方面,在浴室裡面鋪瓷磚就真的是一大樂事,這部分完成之後,他還覺得很遺憾,但也對呈現出來的新樣貌感到很驕傲。

屋主曾來過兩次,看看工作進行得如何,完工之後,她檢查所有細節,表示非常滿意。她給了他和劉易斯一人一百元紅包,還跟唐尼說這一兩個星期還會有份工作給他。

「唐尼說,我們把她那個地方整修得那麼好,」他告訴茱莉亞,「她可以要價月租一千五了。」

「她可以這麼要價,也可能會接受一點砍價,但是不曉得。現在的房租很難講。她說不定真能談到一千五。」

「在紐約的話,」他說,「這麼大一個地方,要租到五六千元。而且浴室里還不會鋪瓷磚。」

「希望你沒跟唐尼提這個話。」

他當然沒提,因為他們對外的說法是,他是茱莉亞的男朋友,這部分倒是實話,但說他是跟著她從威奇塔過來的,這就不是實話了。他心想,早晚會有個熟悉那邊的人會問他有關威奇塔生活的問題,到那時候,他希望自己已經對那個城市多知道一些,因為目前他只知道威奇塔位於堪薩斯州而已。

一兩天後,唐尼的一個朋友打電話來。他手上有個粉刷的工作,天花板已經弄完,只剩牆壁了。至少要三天,或許四天,他同樣願意付時薪十元。尼克能接這份工作嗎?

他們三天完成了工作,他除了周末之外,又多休息了兩天,然後唐尼打電話來,說他標到一個工程,尼克明天一早能過去嗎?凱勒寫下地址,說他明天早上會到。

「我跟你說,」他告訴茱莉亞,「我開始相信我可以靠這個謀生了。」

「當然啊,我看不出有什麼不行的。如果我能教四年級小孩謀生……」

「可是你夠格啊。」

「什麼?教師證書?你也同樣夠資格。你保持清醒,準時上工,你照吩咐完成工作,你會講英文,而且你不會對這份工作不屑。我真以你為榮,尼古拉斯。」

他已經習慣唐尼和其他人喊他尼克了,也已經逐漸習慣茱莉亞喊他尼古拉斯。她在床上還是喊他凱勒,但他感覺得到逐漸會改變,而他不介意。他知道自己很幸運,在聖帕特里克公墓找到的那個名字是他可以接受的。當初他眯著眼睛看著那些飽經風霜的墓碑時,根本沒考慮到自己是否喜歡那些名字,他當時唯一在意的就是生卒日期是否可以借用,但現在他明白,如果運氣差一點,他有可能會困在一個自己很受不了的名字裡頭。

他把自己賺來酬勞的一半拿給她,當作房租和家裡的開銷。她一開始反對,說太多了,但他堅持,而她也沒抗拒得太厲害。而且除了給車子加油之外,他根本用不到什麼錢(不過存錢買輛新車倒不是個壞主意,或至少買輛二手車,因為他眼前雖然沒事,但萬一有人跟他要行車執照,那就不妙了)。

晚餐之後,他們拿著咖啡到前廊。坐在那裡很舒服,看著人們經過,看著白晝褪成薄暮。不過他也看到了那些杜鵑灌木叢,的確像她說的,長得有點太高了,遮掉了太多光線和視野。

他大概可以學會修剪那些灌木。等到哪天休假,他就來想辦法。

有天晚上,他們做愛之後,她打破沉默說,剛剛她喊他尼古拉斯。真正有趣的是他根本沒注意到。她這樣喊他似乎理所當然,在床上跟在外頭一樣,因為感覺上尼古拉斯就是他的名字。

而且他所收到郵寄來的社會保險卡和護照上,也是這個名字。收到護照的那一天,他同時也收到了一封申請信用卡的邀請函。上頭說已經預先核准他的信用卡了,他不明白這家發卡銀行是憑什麼標準核准他的。他有個郵寄地址,還有脈搏,顯然有這兩樣,就可以拿到信用卡了。

此刻,在天花板上緩慢旋轉的風扇葉片下,他說:「我想我可能不必賣掉那些郵票了。」

「你在說什麼?」

她似乎很警覺,他想不出為什麼?

「你的郵票不是都沒了嗎?」她說。「你之前說過你所有的收藏都被偷走了。」

「沒錯,不過就在一切完蛋之前,我在得梅因買了五張珍貴的郵票。要再轉賣很困難,但這五張郵票還是我手上最有可能轉賣的財產。那輛車更值錢,要賣也更容易,但你得有產權憑證,而我沒有。」

「你在得梅因買了那些郵票?」

他從梳妝台最上層抽屜里拿出郵票,找出他的鑷子,放在床頭燈下,讓她看那五張方形的小紙片。她問了幾個問題:這些郵票的年代有多久遠,值多少錢。他把一切都告訴她,也說了當初是在什麼狀況下買了這些郵票。

「要不是花了六百元買了這些郵票,」他說,「我一路回紐約的路上,身上就會有很多現金了。但買郵票的當時,我身上的錢看起來很夠,因為我所有該付的錢都已經付了,包括回程機票都買了。結果我才剛付掉郵票錢,就聽到收音機傳來消息。」

「你的意思是,你之前沒聽說那樁暗殺的新聞?」

「沒人聽說,至少我說服自己買下那些郵票時是這樣。我唯一想得出來的是,朗福德正在和那些扶輪社員吃那些沒味道的雞肉時,我剛好把車停在麥丘先生店面前的車道上。我一開始聽到新聞,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還以為只是巧合,我人在得梅因,而一個重要的政治人物剛好同時被暗殺。我有一份完全不同的差事要做,至少我以為是這樣,然後——好吧——怎麼回事?」

「你不明白嗎?」

「明白什麼?」

「你沒殺那個人。朗福德州長。你沒殺他。」

「唔,還真不是蓋的。我記得好像很久以前就跟你說過了啊。」

「不,你沒搞懂。你知道你沒殺他,我也知道你沒殺他。但光是你和我知道也沒用,警察還是會繼續找你。」

「對。」

「但如果當時你就坐在衣阿華州的——你剛剛說那郵票店是在哪裡?」

「厄本代爾。」

「就坐在衣阿華州厄本代爾的一家郵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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