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部 笑鬧中的真智慧-10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曾經有一段時期,我每星期三都到休斯(Hughes)飛機公司去授課。有一天我早到了一點,就像往常一樣在跟櫃檯小姐打情罵俏,突然跑進來六七個人,以前從來沒見過面。一個男的說:「費曼教授是不是要在這裡講課?」

「是的。」櫃檯小姐回答。

他問他的人能不能來旁聽。

「我想你不會很喜歡聽的,」我說:「那些課蠻專業的。」

只一會兒,那個看來很聰明的女士便想到了:「我敢打賭你就是費曼教授!」

結果發現那個男的是李歷(John Lilly),曾經做過一些海豚的研究,他和他太太正在研究感官喪失的問題,並且做了一些實驗箱。

「是不是在那些情況之下會出現幻覺?」我問,覺得很興奮。

「真的會。」

我一直都對夢中出現的影像或者是在腦中出現、卻來歷不明的影像很有興趣,我很想親自看看幻覺是怎麼樣的。

我甚至曾經想過要試迷幻藥,但我有點怕那樣做:我喜歡思考,因此我不想弄壞「我」這部機器。而我覺得,單單躺在感官喪失實驗箱里,對身體應該是沒有危險的,因此我很想試試。

我很快便接受了李歷的邀請,去試他的實驗箱;他們也跑來聽我的課。

感官喪失實驗

一個星期後,我就到他那裡。李歷為我說明實驗箱的種種——我相信他跟每個人都會那樣說明。那裡有很多燈泡,好像霓虹燈,燈裡面有各種氣體。他給我看周期表,編了很多神秘荒誕的說法,什麼不同的光會帶來不同影響等等。他告訴我如何先把鼻子抵著鏡子看自己,然後才進入箱里——一大堆奇奇怪怪的技巧和廢話。我沒怎麼聽那些廢話,但我完全按照他的話做,因為我想走進箱里,我想也許這些準備功夫真的能讓我較易產生幻覺。唯一困難的是選擇什麼顏色的燈,因為箱內將會是一片漆黑。

感官喪失實驗箱看起來很像個大浴缸,但它有個可以掀起來的蓋子。裡面完全黑暗一片,蓋子很厚,應該會寂靜無聲。箱子接到一個泵那裡,把空氣打進去;但後來我發現,你根本不用擔心空氣不夠,因為箱子里已有大量空氣,而且你也頂多在裡面躺兩三個小時。此外,當你像平常那樣呼吸時,你也不會消耗太多空氣。李歷說他之所以會裝上泵,主要也是要讓大家安心而已。我判斷那只是一種心理作用,便請他把它關掉,因為它有點吵鬧。

他們在水中加了瀉鹽,讓它的密度較一般水大,使身體能更容易往上浮。水溫是人體的體溫,華氏94度或什麼的,他全都計算過了。在箱子里的時候,理論上來說,你不會有光:聲音或溫度方面的知覺,完全沒有!偶然你會浮到旁邊微微碰到箱壁,又或者由於水蒸氣凝結後滴下來——但連這種輕微的干擾也絕少發生。

我前後去了總有12次,每次大概在箱里躺上兩個半小時。第一次時什麼幻覺都沒有,但後來李歷介紹我認識一個據說是醫生的人,他跟我提到一種用來作麻醉劑的葯「卡他命」。我從來都對入睡後或昏迷時的相關問題很感興趣。他們又給我看證明文件,給了我十分之一的正常劑量。

隨後我便有種奇怪的感覺,我一直都無法分辨出那是種什麼效應。例如那些葯對我的視覺影響很大,我覺得我無法看得很清楚。但當我努力看時,我又看得見了。這好像是如果你不想看某些東西時,你就比較隨便,全身懶洋洋的;但一旦你用心看,一切又——至少在那一剎那間——沒問題了。我拿起一本有機化學的書,翻到一個很複雜的圖表,很意外地發現自己可以閱讀。

我還做了一大堆其他的事,像把兩手張開再靠近,看看手指能不能碰在一起。而儘管我覺得方向感全失,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法做到,但事實上,我還是沒發現有哪些事真做不到。

元神出竅

就像前面說過的,第一次時我沒得到什麼幻覺,而第二次試時我也同樣沒看到幻覺。但李歷夫婦都是很有趣的人,跟他們一起很愉快。他們經常請我吃午飯;不久,我們談論的層次提升,不單單談燈光了。我發現很多人都覺得實驗箱很可怕,但對我而言,那倒是個很有趣的發明。

我很清楚它是什麼:只不過是一缸瀉鹽罷了,因此我不害怕。

第三次去他那裡時,另外還有一個人——我在李歷那兒碰到過很多很有趣的人——名字叫瑞達斯(Baba RamDas)。

他來自哈佛大學,去過印度,寫了一本通俗書叫《此時此地》(Be Here Now)。他描述他的印度大師教他如何「元神出竅」(在李歷那裡的布告欄上,經常看到類似的字眼):

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專註於空氣如何從鼻孔吸入及呼出等等。

為了要體驗幻覺,我什麼也願意嘗試,便再度進入箱內。進行到某個階段,我突然覺得——這很難說得明白——我向旁邊移動了一英寸。換句話說,我的呼吸——吸入、呼出、吸入、呼出,並不是在正中央:我的自我偏離了中心一點點了,差不多偏離了一英寸。

我想:「那麼自我究竟在哪裡?我知道大家都認為思想的重心在腦袋裡,但他們怎麼知道一定是這樣的呢?從我以前讀過的東西,我早已知道對那些做過很多心理學實驗的人來說,這可不是那麼明顯的。例如,希臘人就以為思想的重心在肝臟里。」我又想:「可不可能,這是由於我們從小看到大人說『讓我想想看』的時候,經常把手放在頭上,因此而得來的觀念?這樣說來,自我乃是位在眼睛後面的觀念,很可能是一代教一代而來的!」我衡量如果可以把自我往旁邊移動一英寸,那麼我應該可以把它再移開一點的,這就是我的幻覺開始了。

試了一會兒,我可以使自我從脖子移動下去,走到胸部。當水滴到肩膀上時,我感覺它滴在「上面」——比「我」高的地方。每次有水滴下來,我都會嚇一跳,自我就經過我的脖子跳回去平常的地方:然後我就要重新努力,讓自我重新跑回胸部。最初我要很努力才能使它跑下去,但慢慢地就愈來愈容易了。我甚至可以把自我一直弄到腰部、偏到一邊去,但在好長一段時間內,那就差不多是我能抵達的極限了。

另一次在水箱里的時候,我判斷如果我可以把自我移到腰部,我也應該可以把它完全移到身體之外的。結果我可以「完全坐到一邊去」。這很不容易說明——我把手舉起,晃著水,雖然我看不到它們,我知道我的雙手在哪裡。

但跟真實生活里不同的是,原本一邊一隻手的感覺,現在卻有如兩隻手都在同一邊!每根手指的感覺都跟平常一模一樣,只不過現在我的自我坐在外頭,正在「觀察」這一切。

從那時起,我幾乎每次都可以產生幻覺,也能將自我移到離身體更遠的地方了。後來當我移動我的手時,我看到的情景,好像是機器在上下移動一般——它們不再是肉體,而是機器——但我還是能夠感受到一切的知覺。我的感覺跟動作完全配合,但我也會感覺到「他是那樣那樣」。

最後,「我」甚至還能走到房間外面,漫遊一段距離,走到一些先前曾經看到過有事情發生的地方。

尋找頭殼內的記憶

我有很多種「元神出竅」的經驗。比方,有一次我能夠「看」到我的後腦勺,我的手則附在上面。當我移動手指時,我看見它們在動,但在手指之間我看到藍藍的天。

當然那是不對的,完全是幻覺。但重點在於當我移動手指時,它們的動作跟我在幻想自己看到的動作完全吻合。整個影像會出現,而且跟你的感覺和動作吻合,就好像你在早上醒來時,碰到一些東西(你還不知道那是什麼),但突然你很清楚那是什麼。於是整個影像會突然地出現,只不過它很特別,因為你習慣了想像自我是位於後腦之處、在頭殼以內,現在它在你的頭殼的後面!

有一件始終困擾著我的事情,是當我看見幻覺時,也許事實上我已睡著了,只不過是在作夢而已。但我已有過很多作夢方面的經驗了,我想做些新的嘗試。這真是有點頭腦不清了,因為當你有幻覺時,你不像平常那般敏銳,因此你會做些傻事,像檢查你是否在作夢等等。總之,我不斷地檢查自己是否真的沒睡著:由於我的手經常都在頭後面,我就會把拇指來回搓揉,感覺它們的存在。當然,也許連這些檢查都是作夢,但我知道我不是,我知道那是真的。

過了最初期的階段——也就是說,看到幻覺時會因為太興奮而「跳出去」或停止幻覺——我變得較能放鬆,看到幻覺的時間也愈來愈長。

一兩星期之後,我開始想很多腦袋操作與電腦操作相似的地方,特別是信息如何儲存的問題。其中一個很有趣的問題是,記憶是怎樣存在腦袋裡的呢?你可以從不同方面來取得信息,不用像電腦般首先必須找對記憶的檔案。

例如,如果我要找到「rent」這個英文字,我也許可以利用玩填字遊戲的方式,尋找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