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部 笑鬧中的真智慧-7

諾貝爾獎害人不淺

加拿大有個規模很大的物理學生協會,經常召開會議、發表論文等。有一次,溫哥華分會想請我去和他們談談話。

負責安排這次活動的女孩跟我的秘書聯繫好,沒知會我就老遠飛到洛杉磯來,直接走進我的辦公室。她是個俏皮漂亮的金髮女孩(這點對事情很有幫助,理論上不應該造成差別的,但事實上卻有影響)。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溫哥華的學生出錢促成了整件事情,他們在溫哥華對我招待得很周到。於是,我知道要發表演講,同時又享受到樂趣的秘訣了:等學生來邀請你。

在我得到諾貝爾獎之後幾年,有一次,加州大學歐文分校的物理社邀請我去演講。我說:「我很樂意去,但我只想對物理社的學生演講,因為——我不想太沒禮貌——從過去經驗,我知道會有麻煩。」

我告訴他們,過去我每年都到一所中學跟他們談相對論之類的東西。但是拿了諾貝爾獎之後,我毫無心理準備地像往常一樣跑到這所中學演講,卻有300 個學生擠在那裡,結果一團混亂!

諾貝爾獎後遺症

我有三四次這種受驚的經驗,像個白痴一樣,一時之間無法意會過來。當伯克利大學邀請我去做物理演講時,我準備了一些頗為專門的題材,預期聽眾都是物理系學生。

但是等我到達會場時,發現偌大的演講廳里擠滿了人!事實上我知道,懂得我演講內容的人不可能擠得滿一個演講廳的!我的問題是,我總是希望能讓聽演講的人開心,但是如果每個人再加上他們的兄弟姊妹都跑來聽,我就沒轍了,因為我不知道究竟來了些什麼人!

學生明白我沒法簡簡單單地跑到一家學校,跟物理社的學生演講後,我說:「我們來想一個很沉悶的題目,取個很沉悶的教授名字,只有那些真正對物理有興趣的學生才會來的,這才是我們想要的聽眾,好不好?你們不要大做宣傳。」

於是,校園裡貼了幾張海報:「華盛頓大學華倫教授將於5月17日下午3點於D102教室,發表質子結構的演講。」

等我上台後,我說:「華倫教授臨時有事沒法來演講,所以他打電話給我,問我能不能來談談這個題目。剛巧我對這個題目也稍微作過一些研究,所以我就來了。」簡直是天衣無縫。

但是不知怎的,這個社團的輔導老師發現了我們玩的把戲,大發雷霆。他對學生說:「你們知道嗎?如果大家知道費曼教授要來,很多人都會想來聽他演講。」

學生解釋:「正是因為這樣,我們才那樣做呀!」但是教授仍然大為光火,因為他事前對這個玩笑竟然毫無所悉。

知道那些學生碰上了這麼多麻煩,我決定寫信給那位教授,向他解釋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要求他們依我的安排,否則我不肯演講,是我叫學生不要告訴任何人,我說我很抱歉,請原諒我等等。這就是我得了那該死的獎之後,所要忍受的麻煩事!

去年阿拉斯加大學的學生邀請我去演講,除了地方電視台的訪問之外,整個過程都十分愉快。我不想接受採訪,那沒有什麼意思。我來是要對物理系學生演講,僅此而已,如果城裡每個人都想知道我講了些什麼,學校報紙刊登報道就夠了——我得了個諾貝爾獎,大家還是必須來採訪我這個大人物的,對不對?

我有個很有錢的朋友,他提到這些捐錢設立獎金或贊助演講的人時說,「小心觀察,看看他們到底做過什麼違背良心的事情,需要靠這來減輕罪惡感。」

我的朋友山德士(Matt sands)有一度想寫一本叫《諾貝爾的另一個錯誤》的書。

可否不領獎?

有很多年,每逢諾貝爾獎揭曉的日子快到時,我也會注意一下誰可能得獎。但一段日子之後,我連諾貝爾獎「季節」到了也不知道。因此,我真是搞不懂為什麼有人會在清晨3點半或4點鐘打電話給我。

「費曼教授嗎?」

「嘿!為什麼這時候打電話來煩我?」

「我想你會很高興知道你得了諾貝爾獎。」

「是,但我在睡覺!如果你等到早上再打來告訴我,不是更好嗎?」我把電話掛斷。

太太問:「那是誰呀?」

「他們說我得了諾貝爾獎。」

「唉,理查德,到底是誰呀?」我常開玩笑,所以她學聰明了,從不上當,但是這回被我逮著了。

電話又響了:「費曼教授,你有沒有聽說……」

極失望地說:「有。」

然後我開始想:「我要怎麼樣才能把這一切就此打住?

我不要這些麻煩事!」第一件事是拔掉電話線,因為電話一通接一通進來。我想回去睡覺,但發覺再也睡不著了。

我下樓到書房去想:我要怎麼辦?也許我不要接受這個獎了。然後會發生什麼事?也許根本不可能那樣做。我把電話重新接好,電話鈴聲立刻響起,是《時代周刊》的記者。我告訴他:「聽著,我有麻煩了,所以你不要公開下面這段話。我不知道應該怎麼擺脫這些事情,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我不去接受這個獎?」

他說:「先生,我恐怕無論用什麼方法,都會比你乖乖領獎惹來更多麻煩。」顯然如此。我們談了十幾二十分鐘,內容還蠻精彩的,他後來也沒有把這一段披露出來。

我向這位記者道謝,把電話掛斷。電話立刻又響起,是報社記者。

「好的,你可以來我家,沒關係,好的,好的……」

其中有一通電話是瑞典領事館打來的,他打算在洛杉磯辦一場招待會。

我覺得既然決定領獎,就得忍受這些麻煩了。

領事說:「列一張你想邀請的貴賓名單,我們也會列一張貴賓名單,然後我會到你的辦公室去比對兩張名單,看看有沒有重複,然後再擬定邀請名單……」

青蛙儀式

於是我擬了一張名單,大約有8個人——住在我對街的鄰居、我的藝術家朋友左賜恩等等。

領事帶著他的名單來我的辦公室:加州州長、這個長、那個長、石油大亨、某女演員——加起來有 300個人!不用說,兩份名單一點都沒重複!

然後,我開始有點緊張。一想到要和這些權貴顯要會面,就害怕。

領事看到我在擔心。「噢,別擔心,」他說:「他們大多數都不會來。」

這下可好,我從來沒有安排過像這樣的宴會:邀請的來賓是你預期不會來的人!我不要向任何人打躬作揖,讓他們有幸受邀,同時又能拒邀,這真是太蠢了。

那天回家時,我覺得懊惱極了。我打電話到瑞典領事館說:「我再想了一下,我就是沒法忍受這個接待會。」

他很高興,說:「你說得對極了。」我想他跟我殊途同歸,他大概想的是「要為這獃子籌辦宴會,真是麻煩透了。」結果每個人都很開心:沒有人想來參加接待會,包括得獎的貴賓,主人更是樂得輕鬆了!

這段時間,我一直都有心理調適的困難。你知道,在我成長的過程中,父親一直對皇室和偽君子不以為然(他從事賣制服的生意,很清楚同樣一個人。穿上制服和卸下制服有什麼差別)。事實上,我一輩子都對這類事情冷嘲熱諷,因此我有很強烈的感覺,我不可能泰然自若地走上台去覲見瑞典國王。我知道這很孩子氣,但是我的成長經驗就是如此,所以這會構成問題。

別人告訴我,瑞典有個規矩,就是領完獎以後,要從國王面前倒退著走回自己的位置,不能轉身。於是我告訴自己:「好吧,看我修理他們!」於是我在樓梯練習倒退著跳上跳下,打算藉此顯示他們的規矩有多荒謬。我心情惡劣的很!當然,這種行為十分幼稚可笑。

後來,我發現規矩改了,領完獎後可以轉身,像個正常人一樣走回自己的位置,鼻子朝正前方。

我又很高興地發現,在瑞典並不是每個人都這麼把皇家儀式當一回事。到了那兒我才發現,他們跟我站在同一陣線,例如,瑞典的學生會為每位諾貝爾獎得主舉行一些很特別的「青蛙儀式」。

當你拿到那小小的青蛙後,你必須學青蛙叫。我年輕的時候,十分反文化。我父親有很多好書,其中一本是由希臘名劇作家阿里斯多芬(Aristophanes)所寫的古典希臘劇《青蛙》:有一次,我翻了一下這本書,看到裡面有隻青蛙講話。書里寫的是:「布悅克——科耶克——科耶克——」我想:「青蛙不會這樣叫的,這樣形容青蛙真是奇怪!」於是我自己試著那樣叫,試了幾次之後,發現這跟青蛙的叫聲確實很相似。

這很有用,後來在學生為諾貝爾獎得主舉行的儀式中,我可以表演唯妙唯肖的青蛙叫聲!而倒退著跳來跳去,在這時候也恰好派上用場。這部分我很喜歡,儀式也進行得十分順利。

頒獎前的煎熬

儘管玩得很高興,我卻一直有心理障礙。我擔心的是在國王的晚宴上要發表的謝詞。他們頒給你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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