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部 從軍記-3

原子彈外傳

常常,當我說「大人物不知道羅沙拉摩斯的另一面」

時,我是實話實說。雖然在我的本行來說,今天我算是小有名氣;但在當時,我只是個無名小卒。事實上,剛加入曼哈頓計畫時,我甚至連博士學位都還沒拿到呢。

那時候,我還在普林斯頓念書。有一天,我在房間里工作,威爾遜(Bob Wilson)跑進來,說他拿到一筆經費,要進行一項秘密研究,他又說,本來他是不應該跟任何人透露此事,但他還是要告訴我,因為他知道,一旦我聽到他要進行的計畫,必定會同意加入。接著他告訴我,他要研究的是,如何將鈾的同位素分離出來,最終目的是製造一顆炸彈。那時候,他已經有一套分離鈾同位素的方法(但這和後來正式採用的方法不同),想要進一步發展。然後他說:「有一個會議……」我說我不想參加。

他說:「好,好,會議在3點鐘舉行,我在那裡等你。」

我說:「你把這機密告訴我沒問題,我不會告訴別人,但是我不要參加你的工作。」

我回頭繼續研究我的論文——大概做了3分鐘,然後我就開始來回踱方步,想這件事:德國有個希特勒,而他們極有可能正在發展原子彈。如果他們趕在我們之前研製成功,那真是一件恐怖至極的事情。最後,我決定3點鐘時還是去參加會議。

到了4點鐘,我已經在一個小房間內,坐在他們替我安排的辦公桌前進行計算,研究這個或那個方法會不會由於離子的電流不夠而行不通。細節不用談了,總之我坐在桌前拚命計算,好讓那些建造儀器的人能當場做實驗,進行測試。

當時的情形很像電影,還有套機器「波、波、波」地變大一般。每次我抬頭一看,眼前的景象又不一樣了,那時,大夥都擱下手邊的研究工作,全心投入原子彈的製作。

戰爭期間,除了在羅沙拉摩斯之外,其他地方的科學研究全都停頓下來了;可是那根本也談不上什麼科學研究,大部分只能算是工程建設罷了。

從各個研究小組運來的儀器全都組裝在一起,成為一部嶄新儀器——用以分離鈾同位素的裝置。我也把手頭上的工作擱置下來;雖然不久之後,我請了6星期的假,剛好在往羅沙拉摩斯之前拿到博士學位——因此實際上,我在羅沙拉摩斯的地位,也不全然像我剛剛說的那般低。

剛加入這個計畫時,有不少好玩的經歷,其中之一是跟大人物接觸。之前,我從來沒有見過幾個有名的人物。

當時有一個評估委員會從旁指導,最終目的在協助我們挑選分離鈾同位素的方法。委員會中有康普頓(Arthur Hollypton)、托爾曼(Richard Tolman)、史邁斯(H. D.

Smyth)、尤里(Harold Urey)、拉比(I.I.Rabi)和奧本海默(J.RobertOppenheimer)這等人物。由於我很清楚分離同位素的相關理論,因此他們開會時我也經常列席,偶爾他們會問我問題,一起討論。一般的討論方式,是有人提出一個觀點以後,另一人——比方說康普頓——提出另一種看法,說應該如何如何,聽來也很合理。然後又有人說:「唔,也許吧,但我們還是應該把這些、這些可能性納入考慮才對。」

因此在會議桌上往往各有各的意見,互相分歧。最使我驚訝和納悶的,是康普頓不會回過頭去強調他剛剛提出的觀點。最後,會議的主席托爾曼會說:「好,我們都聽到了這許多意見,我想還是康普頓提出來的方法最好,讓我們照著進行吧。」

這種場面太令我震驚了:這群人——提出一大堆想法,各自考慮不同的層面,卻同時記得其他人說過些什麼,到了最後,又能就哪個想法最佳,作出決定,並綜合全體意見,不必什麼都重複三遍!這些人實在很了不起。

最後的決定,卻是不採用我們所提出的方法來分離鈾同位素。我們獲得通知暫停一切,因為他們要在新墨西哥州的羅沙拉摩斯,實際展開原子彈的建造。我們全都要到那裡參與工作,那裡將會有許多實驗或理論研究。我分到理論的部分,其他的人則被編派到實驗部分。

奉命到芝加哥

問題是,現在該做什麼呢?當時,羅沙拉摩斯還沒有準備好讓我們過去。為了充分利用這個空檔,威爾遜想出了許多主意,其中之一是派我去芝加哥,搜集一切有關原子彈原理或問題的資料。另一方面,在我們自己的實驗室里,可以開始裝配某些設備或各種計量儀器,一到羅沙拉摩斯便可以立刻派上用場。因此我們沒有浪費一點時間。

我在芝加哥的任務,是跑到各個研究小組那裡,跟他們一起工作一段時間,讓他們告訴我正在研究的題目,直到我充分了解相關的細節,能夠獨立研究下去為止,弄清楚一個題目之後,我便可以跑到另一個小組重新學習,那樣我便會明白所有的細節。

這個主意很好,但我有點內疚;因為他們花了那麼多力氣為我說明問題,我卻在明白以後轉身而去,沒幫上什麼忙。不過我的運氣往往很好,當他們向我解釋碰到的困難時,我會衝口說出:「為什麼不試試積分符號內取微分的方法?」在半小時後,他們忙了3個月的問題居然就這樣解決了。因此,靠著我那與眾不同的數學工具,我也作出小小的貢獻。從芝加哥回來以後,我向大家報告:實驗中釋放出多少能量,原子彈將會是什麼樣子等等。

隨後,跟我搭檔研究的奧倫跑來跟我說:「如果以後他們拍關於製造原子彈的電影時,裡面會有個小子從芝加哥回來,向普林斯頓的人報告原子彈的事情。但他肯定是西裝革履、拿著公事包,神氣十足。看看你這副模樣,衣服袖口髒兮兮的、隨隨便便的,就在談論這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情!」

移師羅沙拉摩斯

羅沙拉摩斯的進度仍然落後,威爾遜乾脆跑去那邊,看看問題到底卡在哪裡。抵達之後,他發現建築公司很費力地把戲院以及其他幾個他們懂得如何蓋的建築先蓋好,可是一直沒有接到指示要怎麼蓋實驗室,像需要多少煤氣管、多少水管等等。威爾遜當機立斷,決定應該怎樣蓋,好讓他們立刻開始施工。

他回來時,我們早已萬事俱備,隨時可以動身,而且等得有點不耐煩了。最後,大家會商之後,決定不管羅沙拉摩斯準備好了沒有,我們先過去再說。

順便提一下,我們都是由奧本海默等人網羅來參加這項工作的,而奧本海默是個很有耐性的人,又很關心大家的個別問題。他很關心我那患了肺病的太太,擔心羅沙拉摩斯附近有沒有醫院等等。這是我第一次跟他作私人接觸;他確實是個很難得的好人。

我們奉命事事都要格外謹慎,比方說,不要在普林斯頓買火車票。因為普林斯頓是個小車站,如果每個人都在這裡買車票去新墨西哥州的阿布奎基,就很容易引起別人注意,大家會猜想發生了什麼重大事情了。因此大夥都跑到別的地方買車票,除了我;因為我想:如果大家都去別的地方買車票,那麼我就……我跑到火車站,說:「一張到新墨西哥州阿布奎基的車票。」售票員說:「噢,那麼這些東西全都是你的啰!」

原來我們將一箱箱的儀器從普林斯頓託運到阿布奎基,已經連續好幾個星期了,還希望不要惹人注意呢!因此誤打誤撞的,我的出現反而替這些儀器找到一個合理解釋。

我們抵達時,發現很多建築、宿舍等都還未完工,事實上甚至連實驗室都還沒有準備就緒。我們提早前來,把他們逼慘了,他們只好瘋狂地把附近的牧場房屋全租下來給我們住。起初我們就住在一間牧場房屋裡,早上開車到營區里。第一天清晨,路上的景色使我印象深刻,對於我這個很少出遠門的東部人來說,景色之美實在令人心曠神怡。那裡有你也許在照片中看過的雄偉峭壁。從低處一路往上攀爬,突然登上一個高聳台地時,會發現景象十分驚人。對我來說,最好玩的是一路上我都在說也許以前有印第安人在這裡居住過,於是那個駕車的朋友就把車子停下來,帶我繞過一個拐角,為我指出一些印第安人的洞穴。

剛抵達營地時,我注意到有一個以後將會用圍牆圍起來的工作區,此外還會有一個小鎮,在這些區域外又會有一道更大的圍牆,把整個小鎮團團圍住。不過那時,這些全都在施工當中,而我的數學家朋友奧倫——他也是我的助理——站在閘門口,手裡拿著記事板,登記進出營區的卡車,告訴他們什麼東西應該送到什麼地方。

跑進實驗室里,碰到的都是平日聽說過、但從未見過面的人,許多名字只是在《物理評論》(PhysicaIReview)里讀他們發表的論文時才看過。「這是威廉斯,」他們會這樣介紹。然後又有個人從一張滿是藍圖的桌子後面站起來,捲起衣袖,面對窗外大吼,指揮滿載建築材料的卡車應該開往哪裡。換句話說,在房子蓋好、儀器裝置好之前,這些物理學家實在無事可做,於是他們乾脆自己動手——或至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