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部 誤闖普林斯頓-3

有沒有貓體構造圖?

在普林斯頓研究院的餐廳里吃飯、聊天時,大家總喜歡物以類聚地坐在一塊。開始時我也跟物理學家坐在一起,但不久我就想:看看世界其他人在做些什麼,一定也很好玩。因此,我輪流和其他小組的人一起用餐,每一二星期轉移陣地一次。

當我轉到哲學家的小組時,聽到他們很嚴肅地在討論懷海德(Alfred North Whitehead)所著《過程與實相》

(Process ay)一書。他們的用語很奇怪,我不大聽得懂他們在說些什麼,但我不想打斷他們的談話,嘮嘮叨叨地要他們為我說明。其實有幾次當我真的問問題,而他們也試著解釋,我還是摸不著頭緒。最後他們乾脆邀請我去參加他們的研討會。

他們的研討會很像在上課,每周固定一次,討論《過程與實相》的其中一章,方式是由某些人報告讀後心得,之後再進行討論。在參加這個研討會之前,我拚命提醒自己,我只不過是去旁聽,千萬別開口亂說話;因為我對他們的題目一無所知。

研討會上所發生的事,卻是很典型的——難以置信的典型,但千真萬確地發生了。首先,我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一句話也沒說,這也是很難置信的事,但也是真的發生了。接著一位同學就討論的一個章節發表報告。在這一章內,懷海德不停使用「本質物體」這個名詞,用法很專門,也許他曾在書中對這個詞下過定義,但我完全搞不懂那是什麼東西。

略為討論過「本質物體」的意義之後,主持研討會的指導教授講了一些話,意圖澄清觀念,又在黑板上畫了些像是閃電的東西。「費曼先生,」他說,「電子是不是一種『本質物體』呢?」

於是,我又惹上麻煩了。我解釋說,由於我沒有讀過那本書,因此我壓根兒不曉得懷海德所指為何,而且我只是來旁聽的。「不過,」我說,「如果你們先回答我一個問題,讓我多了解『本質物體』這個概念,我就可試試回答教授的問題了。請問磚塊算不算是一種『本質物體』呢?」

我想弄明白的,是他們會不會將理論上的構想歸為本質物體。其實電子只不過是我們使用的一種理論,但對於幫助我們了解宇宙運作十分有用,有用到我們簡直認為電子是真實無訛的。而我當時是想用對比的方法,來說明「理論」這個概念。在磚塊的例子中,接下來我要問的是:

「磚塊的內部又如何呢?」然後我會指出,從來沒有人看過磚的內部!每當你劈開一塊磚,你看到的只是另一個表面,「磚塊有內部」只不過是個可以協助我們了解事物的簡單理論。電子理論也有類似之處。因此我問:「磚塊算不算是一種『本質物體?』」

答案傾巢而出。有人站起來說:「一塊磚就是單獨的、特別的磚。這就是懷海德所說的本質物體的意思。」

可是又有人說:「不,本質物體的意思並不是指個別的磚塊,而是指所有磚塊共有的普遍特性,換句話說,『磚性』才是『本質物體。』」

另一個傢伙站起來說:「不對,重點不在磚的本身。

『本質物體』指的是,當你想到磚塊時,內心形成的概念。」

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起立發言,我發現這是我出生以來,第一次聽到那麼多關於磚的天才說法。後來,就像所有典型的哲學家一般,場面一片混亂。好笑的是,在先前那麼多次的討論中,他們從來沒有問過自己,究竟像磚塊這類簡單物體是不是「本質物體」?更不要說電子了!

外行人問內行話

之後,在吃晚餐時,我轉移到生物學家那一組去。我一向對生物學深感興趣,而他們的話題也十分有趣。其中一些人還邀我去旁聽即將開講的「細胞生理學」。雖然我學過一點生物學,這卻是研究院程度的課呢!「你們覺得我聽得懂嗎?教授會讓我旁聽嗎?」我問。

他們替我問主講教授哈維(E. on Harvey),他曾經做過很多關於「發光細菌」的研究。哈維答應了,條件是我必須跟班上其他同學一樣,完成所有的作業及論文報告。

上第一堂課之前,邀我聽講的幾位同學要我看一些植物細胞。透過顯微鏡,我看到許多不停在移動的綠色斑點,那是在光照之下製造出糖的葉綠素。我抬起頭問:「它們如何運行?是什麼力量在推動它們?」

沒有人曉得答案。後來我才知道,這在當時還是個未解之謎。就這樣,我學到一點關於生物學的特性:你可以很輕易便提出一個非常有趣的問題,而沒有人知道答案。

但在物理學,你必須先稍微深入學習,才有能力問一些大家都無法回答的問題。

上第一課時,哈維教授首先在黑板上畫了一個很大很大的細胞圖,並且標示出它的內部結構,然後逐一講解。

他說的我大部分都聽得懂。

下課之後,邀我旁聽的同學問:「怎麼樣?你喜歡這堂課嗎?」

「還不錯,」我說,「唯一沒聽懂是有關卵磷脂(lecithin)的部分,什麼是卵磷脂?」

那傢伙就用他那單調無味的聲音說:「所有生物無論是動物或植物,都是由小小磚塊一樣的東西,叫做『細胞』

所組成的……」

「聽著,」我不耐煩地說,「你說的那些我統統知道,否則我也不會來聽課。卵磷脂到底是什麼?」

「我不知道。」

我跟其他人一樣讀論文、做報告。第一篇指定給我讀的是壓力對細胞的影響,哈維教授特別挑了這篇論文給我,因為其中牽涉到一點物理。我完全理解這份論文的內容,可是當我在班上宣讀我的讀後心得時,卻把所有的專有名詞都念錯了;當我心中想的是「分裂球」(blastomere),口中卻念出「胚球」(blastosphere)時,班上同學簡直是笑得人仰馬翻,直不起腰來。

第二篇指定給我的是艾吉瑞恩(Edgar Adrian)和布朗克(Detlev Bronk)的論文。他們證實了神經衝動是尖銳的單脈衝波現象。以貓為實驗對象,他們測量了神經間的電壓。

我開始研讀這篇論文。它不停地提到伸肌、屈肌或排腸肌等等。這個肌、那個肌我都念得出口,可是我完全不曉得它們位於貓的什麼部位,或者跟其他神經線的相關位置。因此,我跑到圖書館放生物圖書的部分,隨便抓著一個館員,請她替我找一幅貓體構造圖。

「貓體構造圖?」館員花容失色地說,「你指的是生物分類表吧?」從那時候開始,話就傳開了,說有一個生物系的笨蛋研究生,跑到圖書館去找「貓體構造圖」。

輪到我做報告時,我先在黑板上畫了一隻貓,並開始將各部分肌肉標示出來。很多同學打斷我的動作:「那些我們都知道了。」

「哦,」我說,「你們都知道?難怪你們念了四年的生物,我卻還是一下子便追上你們的程度了。」他們把所有時間都浪費在死背名詞上了,而這些東西只要花個15分鐘便全部可以查出來。

到加州理工洗碟子

二次大戰後,每年暑假我都會開車到美國各地旅行。到加州理工學院任教之後,有一年我跟自己說:「這個暑假我不要換另一個地方玩了,不如試試換另一門的學問來玩玩。」

那時候剛好是華森(James Dewey Watson)和克里克(Francis Crick)發現去氧核糖核酸(DNA)之後不久,而由於戴爾布魯克(Max Delbruck,著名的物理兼生物學家)的實驗室就在加州理工學院,許多極為優秀的生物學家都聚集在那裡。華森也應邀到加州理工演講,討論DNA的密碼系統;他的演講我都去聽了,也參加了生物系的許多研討會,對生物充滿濃厚興趣。對生物學而言,那是個很令人興奮的年代,而加州理工則是做生物研究的極佳所在。

我不認為自己有足夠能力應付真正的生物研究,因此,當我計畫將那個暑假花在生物學上時,我只不過打算在生物實驗室內走動走動,幫他們「洗洗碟子」,在一旁看看他們做些什麼,可是,等我跑到生物實驗室向他們說明意願時,一位年輕的博士後研究員、同時也是實驗室的主管艾德加(Robert Edgar),說他不會讓我那樣遊手好閒。

他說:「你應該跟其他研究生一樣,做些實實在在的研究工作,我們也會給你一個題目去研究。」這樣的建議,我當然樂於接受!

我選了一門討論噬菌(phage)的課。噬茵是一種含有DNA的濾過性病原體,它會攻擊細菌。而在這門課中,我們學習如何做有關噬菌體(bacteriophage)的研究。

很快我就發現,由於懂得物理和數學,學習生物時輕鬆多了。例如,我知道液體中的原子如何運動,因此離心機的工作原理對我而言,不算高深莫測。又由於具備了統計學上的知識,我很清楚在盤點培養皿上的斑點時,所牽涉的統計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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