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我們把我們的槍也扔進燃燒的屋子裡,還有汽油桶,以及帆布袋和袋裡所剩的槍支子彈。然後,我們掉頭走上來時的路,順著那條長車道,繞過已成屠宰場的豬舍雞場,經過工具小屋,走進果園。

「我們穿過樹林回去。」他說,「這比走小路要近,但難走些,所以會比較慢,可是我們現在總不希望半路遇到誰,對吧?」

「沒錯。」

「其實這麼晚了,路上也不至於碰上什麼人,我甚至懷疑會不會有消防隊來,都燒成這樣了,但我相信還是沒有任何一個人可能看見,等到有誰碰巧來到這裡,早已燒成一片焦土了。」

「這是一幢好房子。」我說。

「也是有名的房子,內戰之前建的,起碼他們跟我是這樣說的,這指的是作為房子主體的中間部分,陽台是後來加的,還有一樓左邊的部分也是加蓋的。」

「我想這是逼他們出來的最佳方法,把房子給燒了。」

「我同意,」他說,「但就算我能什麼事都不做等在那兒,就算他們會自動排著隊走出來,兩手交叉在腦後,等著當我們的槍靶,呃,事後我仍然會一把火把房子燒了。」

「你希望它燒掉?」

「我希望。我唯一遺憾的是我沒留一點汽油下來,好連豬舍雞舍一起燒掉,可能的話我希望這一切都灰飛煙滅,你是不是覺得我瘋了?」

「我不會再覺得有什麼是瘋狂的了。」

「我怎麼可能再到那裡去呢?我怎麼可能再看這該死的地方一眼呢?我所能看到的還不是豬舍里滿身彈孔的死豬,還有雞場里四處染著血的羽毛和散落的死雞。還有老奧加拉兩口子也全死了,感謝上帝,沒讓我看到他們的屍體,讓這把火埋葬了他們,嗯?」他搖搖頭,「你知道,這農莊是老奧加拉的,文件上是他的名字,好吧,那就讓別人去傷腦筋怎麼辦好了,就讓官方拿去好了,也好抵償這些年漏稅造成的損失。他們可以把這片土地併入鄰近的那一塊,這樣的話這裡一大片就全是州政府的了,就讓這塊地去死吧,讓這塊地他媽的下地獄去死吧。」

我們丟了從安迪手套盒裡搜來的那支手電筒,但米克還帶著光線較強的那支,也就是黑橡皮表面、我從別人車裡拿來的那支。他打開手電筒照路,我們走回那條小溪,涉了回去,但這次我們沒費心再找石頭踩了,直接從水裡蹬了過去。

他父親的屠夫圍裙仍穿在他身上,剛才他就是把手電筒收進這圍裙的口袋裡的,另一個口袋則沉甸甸地裝著他父親的那把老屠刀,這把刀依然和他父親使用時一樣鋒利。

圍裙上沾了不少新的血。

車子還在我們原先停的地方,也就是小木屋不遠的空地上,另外那輛四輪傳動運載車也仍停在原地,我把借用的手電筒放回原處時,米克看著笑了起來。我們倆上了老雪佛蘭,他一插進鑰匙,引擎立即啟動了。

我們靜靜地一路下滑到那個攔了鐵鏈掛了告示牌之處,我仍像來時下車鬆開它再掛回去,等我們正式上路後,米克說「他們的人比我們原先估計的多。」

「六個,」我說,「道林,斯卡佐以及加夫特,另外加上那個哨兵,一個頭髮蓬得像傑里·李·路易斯 的傢伙,很難想像長這樣子怎麼會是他們其中一員。」

「可能每一個看來都很難想像會是其中一員。」

「另外還有一個。他從側陽台跳下來,我不知道他是跳陽台跳跛了一隻腳,還是他就是那天晚上被我踹跛了一隻腳的傢伙。其實我還是分不清到底哪一個才是,是這個呢,還是那個啃兵,這兩人我都完全沒見過。」

「你打死了他。」

「我們對著干,」我說,「他打來的子彈被背心擋掉了。」

「天哪,它又救了你一次是嗎?從現在開始,你應該每天晚上穿著上床睡覺才對。」

「我越來越喜歡它了,」我承認,「你穿這件白圍裙,實在是太好瞄準的靶子了。」

「現在沒那麼白了。」

「我看到了。但他們就是打不中你,不是嗎?」

「並非沒試過,但他們槍法太差,每個都差,六個狗娘養的,管他槍法如何,反正都被我們宰了。」

「而且全身而退,連一處擦傷也沒有,」我說,「顯然第二種視覺正式宣告失靈了。」

「哦,」他說,「我就等著你提這事兒呢。」

「我已經儘可能忍著不說了。」

「說我有第二種視覺的是我媽,但說起來這也不是她這輩子唯一搞錯的事情,比方她一輩子就沒講過英國半個字的好話,但我不是說了,我上回去英國時發覺他們有多和善。」

「一定要這麼說也沒問題。」

「好吧,我就告訴你實話,我真的認為我會死的。」

「我知道。」

「但我錯了,真他媽的錯得好,在沒有比你好一些的神父聽我臨終懺悔的情況之下。老天爺,我是真把以前所做的一大堆壞事都跟你說了!」

「你講了很久。」

「我得說我並不後悔,哦,這輩子我所做過的後悔的事可還真不少,人總難免這樣,但我並不後悔把這些都跟你講。」

「很高興聽你這麼說。」

「然而聽完這麼多壞事,你居然還肯跟我站在一起,並肩度過這個晚上。」

「實話告訴你,」我說,「你所講的,我並沒記得多少。」

「什麼?那你沒在聽?」

「我聽得很專註,我沒漏掉一個字,但它們就是不肯留下來,它們穿過了我,而我不知道究竟到哪裡去了。」

「這耳進那耳出是吧。」

「差不多是這樣,」我同意,「我真記得的是你一開始說的,有關挖出那人眼睛,要他看自己那段。」

「哦,」他說,「呃,這還真是個很不容易忘掉的故事,不是嗎?」

過了一會兒,他說:「我在想接下來我要做些什麼。」

「我也很好奇。」

「你知道,有關我的預感已經被我們兩個好好嘲笑了一番了。」

「也就是所謂第二種視覺。」

他點點頭,「它倒也不是全都錯了。死亡,有各種形式,也可以包含著重生。我是毫髮無損,但我原先的整個生命不是死亡了嗎?告一段落了嗎?葛洛根毀了,農莊化為灰燼,肯尼和麥卡特尼走了,還有伯克,彼得·魯尼,還有湯姆·希尼,當然還有安迪。

「全走了,所有這些人,還有老奧加拉跟他老婆,還有所有的豬和所有的雞,全走得一乾二淨。」他重重敲了下方向盤,「走光了。」他說。

我沒做聲。

「我在想,」他說,「我已經沒地方可去了,但這不是真的,我還有一個地方可去。」

「哪裡?」

「斯塔騰島。」

「那間修道院。」我說。

「是的,帖撒羅尼迦弟兄,他們會接納我的,你知道,他們一定會的,你去,他們就接納你。」

「你打算待多久?」

「他們肯讓我待多久,我就住多久。」

「他們允許人家這樣嗎?可以長期住下去嗎?」

「只要你願意,一輩子都行。」

「哦,」我說,「你真要去那裡。」

「我現在說的不就是這個嗎?」

「那你到底會怎麼做?你會成為僧侶的一員嗎?」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最可能的是,我可能成為修道院里那種俗家的雜役兄弟,但該怎麼做,什麼時候做,這得由他們來告訴我。我的第一步是先到那裡,第二步是找到其中一名兄弟聽我懺悔。」

他笑起來,「這我已經在你這兒排練過一遍了,」他說,「而我也知道了這不會害死我。」

「米克兄弟。」我說。

過喬治·華盛頓橋時,我說:「有件事我們忘了。」

「什麼事?」

「呃,我不知道我該不該對上帝未來的僕人提這件事,」我說,「但行李箱里還有一具屍體。」

「我想過了,」他說,「在我們剛上車時。」

「呃,我倒沒有,這事整個溜出了我的腦袋之外,我們打算怎麼處理他呢?」

「原來最好的方式是把他留在農莊,埋在那裡,這樣他不會沒有伴,或者就把他放在草地上,和其他死者一起,反正他曾選擇跟他們一起,如今在他自己鋪好的床上,也和他們躺在一起。」

「但現在來不及了。」

「哦,當時就已經來不及了,你想我們怎麼可能再背著他在樹林子里走兩三英里回去?而我又實在不想把他留在我們停車的地方,就算我們當時手上有鏟子,可以把他給埋在那裡,那很容易不小心被人發現。我告訴你,安迪這傢伙死了還跟活著時一樣難處理。」

「我們還是得想個法子,」我說,「總不能就這樣把他扔在行李箱里,是不是?」

「依我看這可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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