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我們還有另外一個優勢,」他說,「他們很愚蠢。」

他一腳跨進工具小屋裡一腳留在門外,進行他的備戰作業。他從五加侖的油桶抽出汽油灌入酒瓶中,再用碎布片把瓶口塞起來。我蹲下去,替他拿著手電筒照明。這間工具小屋在果園後方附近,因此,距我們挖的雙人墳坑也不遠。經過這段時日,地面比我們當時覆土上去時要平整了些,但還是可看出表面稍稍凸起。

農莊在兩百碼之外,他們不可能聽見我們交談,儘管如此,米克還是儘可能壓著嗓子。

「蠢啊,」他又說了一次,「這些混蛋沒事屠殺豬和雞,真是太蠢了。你想想,如果我們把車直接開到這裡停著呢?想想如果我一定要安迪把車開到後面,想先看一眼他們兩個的墳墓,或先查看一下我的豬或我的雞,或他媽的隨便什麼原因。安迪不敢不開過來,我也就看到這些動物了,那他們準備了半天要給我們的大驚喜就全泡湯了。這是個好消息,愚蠢,如果他們會在這件事上這麼蠢,那他們在其他事上一定也這麼蠢。幫忙拿一些,但以能帶得動為原則,千萬別貪,你不能掉一個瓶子在地上,或走起路來哐啷哐啷響,最好我們分兩趟拿。」

結果我們跑了三趟,第一趟拿這些裝了汽油的酒瓶;第二趟是汽油桶,只剩半桶了;第三趟才是裝槍和子彈的帆布袋。我們把這些全藏入雞場旁邊的高草叢裡,大功告成之後,米克背抵著一根圍欄柱子,調勻了呼吸,取出他後口袋裡的小銀扁瓶,他拿在手上看了會兒,沒打開來又放了回去。

他把頭靠向我,輕聲說:「以這些人的愚蠢程度來看,」他說,「他們可能連個哨兵都沒有,但我們得弄清楚這一點,而我還真希望他們有,這樣我們可先把他弄掉,幹掉一個少一個。」

我們把手電筒和酒瓶與備用槍支放在一起。米克伸手進帆布袋拿出一個消音器,試了試,可以裝在他的手槍上。然後拔下來放入口袋,槍則插回腰帶後頭。

我們往農莊靠近,注意腳下不發出任何聲響,並一直保持在暗影的掩護之下。我們前進兩步,便停下細聽周遭的動靜,然後才再向前邁步。等我們順利通過屋子邊時,我可以從一扇敞著的窗子聽見屋裡的動靜,我聽到人的談話聲音,其中一個聲音頻率較高的顯然是女性,當時我以為是奧加拉太太,但馬上我明白那是電視節目。他們佔領了農莊,殺了所有的人和所有的動物,又布好陷阱等我們跳,而現在他們居然看起電視來了。

繞到距離屋子二十碼左右時,我吐出一口大氣,這才意識到我原來半屏著氣已經好一段時間了,一直小心翼翼地讓呼吸的量減至最低,好像怕驚擾了周遭的空氣一般,直到此時,我才狠狠地吸了幾口氣。這時,我們已經通過他們最可能聽到我們聲音之處,馬上我們面臨的考驗是他們可能設的陷阱,我們得儘快找出他們的哨兵,在完全不知道放哨地點的情況下,甚至該說在完全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的情況下。

米克先行,他走的是碎石子車道的左側,我則是右側,跟他保持五碼左右的距離,他前進我就前進,他停我也停。車道很長,順著我們走的方向微微向左彎,且隨著自然的地形成為緩和的下坡。車道隱蔽性極佳,完全籠罩在兩旁的樹和灌木的陰影里。事實上,我一路走過來,一直無法完全看清楚腳下踩的到底是什麼,我的步伐無聲,但還不是我想要的那種全然無聲的理想狀態。

我前面的米克忽然又停了,我正覺得奇怪,但馬上我也就聽到了,很微弱,但絕錯不了,死亡就在我們面前,溫柔的音樂聲在響著。

米克小心翼翼地向前,我跟上。隨著我們的接近,這音樂聲也逐步增大起來。沒多一會兒,米克伸手示意我停下來,並把食指放在嘴唇上,他單手插進口袋中,另一手則抽出腰帶上插著的槍,我敢說他一定是在找放口袋裡那個消音器。

然後,他又前行,溜到陰影深處,我都無法清楚地看見他,我也從我肩帶抽出左輪來,拿在手上。我聚精會神地聆聽,唯一聽到的是收音機的聲音,放著一首西部鄉村歌曲。歌很熟,但聽不出歌詞唱的是什麼。

空氣中,我聞到了某種香氣,是煙味,有人抽煙的煙味。

接著我聽到的就一定是槍聲了,要不是我豎起耳朵在聽,根本聽不見,要不是我預料到會有槍聲,我也一定辨識不出來。它是極低極輕微的啵啵之聲,就像你按破吹了氣的紙袋一樣。

米克從陰影中出來,揮手要我也過去。我無聲地走過去,這裡,其實我們又離開他們有相當一段距離了,理論上他們絕不可能聽到我們腳步聲,但還是沒必要冒險弄出不必要的聲音來。

車道一旁,一名男子攤在一張帆布便椅上,他穿著芝加哥公牛隊的運動夾克和李維斯牛仔褲,腳上是白色運動長襪和馬丁大夫鞋。膝上放一支槍,是大型九〇口徑可裝彈十發或十二發的自動手槍,但他再沒機會用了,因為作為一名槍手的日子至此已經結束。他中了兩槍,一槍正中胸膛,另一槍准准地穿入額頭,如果丹尼男孩認識他,那張名單上又會多出一個名字。

一個便攜帶式小收音機仍在奏著背景音樂,小收音機旁是一壺半加侖裝的酒,還剩三分之二。此外,地上還丟了一部手機,幾碼外則是他抽過的香煙,米克遲疑了一下,伸出一腳踩熄,接著又一踹,把手機給毀了。

安迪的Zippo打火機出現在他手上,他點了火,拿近到死者的臉部,我好好看了一眼,搖搖頭,這個人我從未見過。

「我想他有可能是攔我路的一個,」我小聲說,「不是那個斯卡佐,是另一個我沒看到他長相的,當然,那天晚上他穿的是雙軟鞋,不是馬丁大夫鞋。」

「也許是那晚之後他學乖了。」

「你給他上的課,比我的要重要多了。麻煩你再點一下打火機好嗎?一槍頭部一槍心臟,全是不會大量流血的一槍斃命型槍傷,不管先中的哪一槍,一定當下就送命了。」

「老天,」他說,「你不用查這他媽的謀殺案了,我們都知道兇手是誰。」他熄了打火機,收好,又拔下槍口的消音器,放回口袋裡,並退下彈匣,重新補充了兩顆子彈。然後,他撿起剛剛他開槍時彈出的彈殼,原來也想放在口袋裡,隨即又改變了主意,用襯衫衣角擦了一下,端端正正地放在死者的膝上。

我們把他留在那兒,連他的槍和殺他的彈殼,音樂也仍然播放著。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