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我知道米克一定有安迪的電話號碼,所以我先試他的手機,沒人接,我懷疑自己撥錯了號碼,於是又試了一次,這迴響到六聲時我宣告放棄。

布朗克斯區的查號台查不到A·巴克利或安德魯·巴克利,但我猜想電話可能是用他母親名字登記的,而班布里奇大道上有兩個巴克利。我記下這兩個號碼,打第一個時,一個年輕的聲音告訴我:「不對,這不是你要找的巴克利家,你要的在下一個街區。」

我於是撥了第二個號碼,接電話是個女人,我說:「巴克利太太嗎?請問安迪在不在?」

安迪過來接了電話,說:「嗨,米克嗎?」

「不是,安迪啊,我是馬修·斯卡德。」

他笑了起來。「我媽糊弄我嘛。」他說,「她還跟我說,『有位紳士找你。』這些話是老大打來時她習慣說的,換作其他人,她會說,『你的朋友。』」

「這位女士憑聲音就聽得出人的素質。」

「她總是一語中的。」他說,「哦對了,你最近有沒有見過米克?」

「沒有。」

「我以為他會跟我聯絡,但完全無聲無息,他窩在哪兒你知道嗎?」

「不知道。」

「我找他是想跟他換車子。那天分手後,我到車庫把凱迪拉克開出來,但我不想讓這輛車就停在路邊。如果我原先開的那輛破車就不成問題,可這種好車這樣停著,就像那些神父說的一樣,是在為這附近的小鬼製造犯罪機會。現在車就停在我家門口,我得找個附近的小鬼,花二十塊錢要他好好幫我看著,你想不想知道你打電話來我正在做什麼?我坐在窗邊看著那個小鬼。」

「我猜米克想開你那輛老雪佛蘭,」我說,「他說他那輛太醒目了。」

「哦,真的?其實我是無所謂,我只是想說還是換一下好些,那你有他的手機號碼嗎?」

「他好像也沒給過我。」

「我知道,他找不到普通電話時才會用那個打,你知道我是怎麼想嗎?我敢說他一定忘了他自己的電話號碼,又不知道從哪裡可以問到。嘿,你可別告訴他我這些話。」

「不會的。」

「我們兩個保持聯絡,嗯?如果他一跟我聯絡,我立刻告訴你,你也一樣。我是說,我就這麼直挺挺地坐在這裡,這是很酷,但我還是想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我懂你的意思。」

「你找我幹嗎?要我開車帶你去哪兒嗎?」

「你這話該早點問我才對,我才剛從威廉姆斯博格跋涉回來。」

「你說的該不是威廉姆斯博格橋吧?」

「不,我說的是布魯克林的威廉姆斯博格。」

「我以為你是說威廉姆斯博格橋,因為威廉姆斯博格橋就在我們這邊布朗克斯區河濱公園路的另一頭,我實在不明白你跑到那兒去幹什麼,我想你自己也不知道,很明顯,因為你根本沒去。為什麼是威廉姆斯博格?去那兒有什麼事?去觀賞威廉姆斯博格大橋嗎?那座橋好好在那兒又不會跑。」

「我乘L線去的。」

「我就說你該打電話給我的,你知道我想幹什麼嗎?我想在我那二十塊錢用光之前,把米克這輛車弄回車庫去,跟你說過了,那二十塊錢給了那個幫我看車的小鬼。但我跟你說真的,你想去哪裡,打個電話,我手邊隨時有車。」

「我會牢記在心。」

「而且保持聯絡,」他說,「那天晚上發生那樣的事……」

「我了解。」

「是啊,你也在場,不是嗎?我們得靠得緊一些,馬修,在最近這段日子裡,我們得彼此照應對方的背後。」

我打旅館房間的電話找到TJ,約他在百老匯和八十七街交會口的星巴克咖啡館碰面。和平時一樣,我到的時候他已經先到了,坐那兒喝著冰茶。他身穿黑色牛仔褲和黑色襯衫,系一條一英寸寬的領帶,外面披一件突擊者隊的運動夾克,頭上戴著一頂黑色貝雷帽。

「得花點時間換衣服,」他說,「但我還是比你早一步到。」

「你真是快如閃電,」我說,「你認為這一身衣服比你原先穿的合適嗎?」

「難道你不覺得我現在穿得比較適合?適合我們要去的地方?」

「還行。」

「只要你身上這件憂傷的老拉鏈夾克適合,我這件就絕不會錯。之前我穿的是卡蒙牌長褲和我常穿的那件破夾克,老實說那很適合剛才我在的地方,但不適合藍調母親。」

「你剛才在哪裡?」

「太酷了,我去找一個我認識的女孩兒。」

「哦。」

「你這個『哦』是什麼意思?我是上班族,我是在調查案子。」

「少來這套。」

「這個女孩有個黑人爸爸,媽媽卻是越南人,看她的臉就可以看出她媽媽的遺傳,要不是這樣,她實在夠格當模特兒,老天,這女孩可是一流的。」

「越南人……」

「這下你懂了吧,她哥哥就在天殺幫里,幫里的大大小小,沒一個她不認識。星期天在酒吧胡亂掃射的那個混蛋叫阮全保,是一隻有暴力傾向的瘋貓,她這麼說的,但這一點我們早知道了。」

「我倒不知道,」我說,「我看他好像是個安安靜靜的好孩子。」

「他因為犯搶劫和襲擊罪被送去了阿提加監獄,放回來後他和天殺幫就走得沒那麼近了。事實上,他反而和一個他在北邊認識的白人搞在一起,一般的感覺是,這兩人一起是在進行某些壞勾當。」

「白人。」

「非常白的白人,而且臉圓圓的,一般稱為月亮臉的那種。」

「就是扔炸彈的那個。」

「我也是這麼認為。」

「你那個女孩也知道這個人的姓名嗎?」

他搖頭,「從古被關進去之後,她和幫里人的關係就只是打過一兩個電話而已,再後來搬出了唐人街,更跟他們完全斷了聯絡。」

「古?你指的是不是那個叫阮的。」

「是啊,我都這麼叫,這樣好念嘛。總之,我明天會再打個電話找她,看她那邊有沒有辦法想到個人,恰巧知道這大白圓臉的名字,就算這邊查不到,我們起碼多知道了古的全名,也知道他上哪一所監獄大學的。」

「也許那家大學的校長可以給我們一份他的記錄。」我說,「你幹得好。」

「別客氣,這是我職責所在,」他說著,低頭把他那杯冰茶吸干,「然後呢?我們要去聽些你們的老人音樂了吧?」

小舞台上是個四重奏的樂團,一個中低音薩克斯和一組鼓鑼之類的節奏樂器。清一色的白人,和我一樣白,也和丹尼男孩一樣白,服裝則是一樣的黑外套、白襯衫和褪色牛仔褲。不知怎的,我知道他們是歐洲來的,儘管我也說不出為什麼,髮型,也許吧,或許長相的某種特質,他們奏完一曲,底下觀眾四分之三是黑人——報以如雷的掌聲。

他們全是波蘭人,丹尼男孩告訴我。「我可以想像出這樣的畫面,」他說,「在華沙,有個小男孩坐在媽媽的廚房裡,聽著那種滿是雜音的小收音機,播放的是『鳥與暈眩』樂團的《突尼西亞之夜》,小男孩的腳跟著節拍動起來,那一刻起,他知道了自己這一生要做什麼了。」

「我想,事情一定正像你看到的這樣。」

「天知道是不是這樣。但我得說他們可是真有一套,」他掃了一眼TJ,「但我猜你一定比較迷說唱一類的東西吧。」

「原則上是這樣,」TJ說,「哦,我要順著河流而下,唱一曲好聽的老黑人靈歌。」

丹尼男孩眼睛亮了起來。「馬修,」他說,「這個年輕人以後一定大有出息,除非,當然了,有人開槍殺了他。」他飲了一小口伏特加,「我小小打探了一番,前晚在那家中餐廳引發那件不愉快事情的人,是個極度幻滅極度失望的年輕男子。」

「怎麼說?」

「他好像先收了人家一半錢,」他說,「作為殺人的訂金,本來這對雙方而言都挺合理的。但從他這邊的觀點來看,他覺得自己已順利完成任務。你看,他到達僱主指示的地點,做完該做的事,他怎麼會知道餐廳里居然會有兩個人符合刺殺對象的描述呢?事實上我們該說,在他進到餐廳時,他只看到其中一位,他當然就對他下手了。」

「事後對方不肯付他另一半的錢是嗎?」

「不止這樣,他們可能還要他退還已付的那筆錢。哦,不,我想問題在於,他滿心認定該拿到這筆尾款,但這個要求當場就被拒絕了。」

TJ點點頭,「也就是說有人跟你要錢,你不給反而倒過來跟他要起錢來,於是雙方沒談攏。」

「看起來似乎就是這樣,」丹尼男孩說,「依我看,這筆尾款還是應該付的。」

「好封住他的嘴。」

「正是如此,但一方不付,一方也就只有走人了。」

「他們還差他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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