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我幾乎立刻就睡著了,而且感覺剛睡著就睜開了眼,卻發現已經過中午十二點了。這些年來我從沒這樣驚醒過,這不像是睡醒,而像從昏厥中忽然清醒過來。

我沖了澡刮完臉,埃萊娜就端來一杯咖啡,跟我說一早上電話響個不停。「我都讓應答機應付了,」她說,「有一堆人急著想知道吉姆到底出了什麼事,還有一堆人急著想告訴你吉姆的噩耗。當然,也有不是談吉姆而是談其他人的。打來的我多半不認識,但有幾個是知道的,像喬·德金,還有另外一個警察,昨晚那個。」

「喬治·威斯特?」

「就是他,打來兩次,第二次打來我都懷疑他能看到我,『如果你現在在電話旁,麻煩你接一下。』口氣可真堅決,完全像父母親在勸誡孩子,一副他媽的非要你接電話不可的樣子,當然了,我理都沒理。」

「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連找我的電話都沒接,是莫妮卡打來的,我實在沒心情聽她扯她最近這個有家室的男朋友。我接的唯一的一個,是TJ打來的,他看了新聞報道,想確定你是不是安然無恙,我跟他說你安全在家,還跟他說今天不開店。事實上,我是讓他在窗子上掛塊牌子。」

「『外出採購新貨,本月暫停營業。』」

「我還打了電話給貝弗莉·費伯,你能想像得出我是多害怕打這個電話,但我覺得非打不可。她聽上去還算鎮靜,也可能還沒從驚嚇中回過神來或者是睡眠不足。警方一直盯著她,一連問了好幾個小時,警方的談話給她的感覺,或者說她下意識里希望是這種感覺,吉姆這件案子極可能是誤殺。」

「嗯,肯定是誤殺。」

「現在,她似乎把這事當成是命運的捉弄,你還記得當年那個女演員不小心讓東西掉出窗外的意外事件吧?我記得是個花盆。」

「上帝,那是很久以前,事情發生時我還在當警察。確切地說,我還在布魯克林,還沒調到第六大道去,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那個花盆好像從十六層樓上掉下來,當場砸死一個吃完晚餐散步回家的傢伙,是這樣的吧?」

「差不多,當時爭論的焦點在於那個花盆是怎麼掉下去的,當然不是說她有意瞄準那個倒霉傢伙的腦袋砸,而是想弄清楚,花盆真的是無意中掉落的,還是說她拿起來朝誰扔過去的?」

「那人一個躲閃,花盆就飛出了窗子?」

「可能是吧,反正不管真相如何,這真他媽的太久了,你不提我都忘了。」

「是嗎,但貝弗莉可記得清清楚楚,好像昨天發生的一樣。她可憐的吉姆就像那個被花盆砸中的男人,老老實實做自己的事過自己的生活,忽然上帝的手指頭伸了下來,把他像只蟲子般地按死了。」她做了個鬼臉。「你也知道,」她說,「我一直不太喜歡貝弗莉,但我真的很同情她,我和她通電話時真的很想喜歡她。」

「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不是個討人喜歡的女人,我想是因為她講話的腔調,聽起來像無止無休的牢騷抱怨一樣。對了,你餓嗎?」

「餓壞了。」

「謝天謝地,我還擔心我得把你綁起來強迫餵食呢,你去聽聽你的電話留言,我正好給你弄東西吃。」

我聽了留言,記下了姓名和電話號碼,但我並沒打算回任何電話,特別是警方打來的那兩個。威斯特的第二次留言和埃萊娜描述的一樣,而且我聽完之後的感受也和她頗為接近。至於喬·德金的,留話時間在我醒來前半個小時,聽起來緊張激動,讓我提不起勁回他。

我洗掉這些留言——其實不應該說洗掉,這是數字式的,並沒有帶子可清洗。我走進廚房,把埃萊娜擺在我面前的所有東西一掃而光。這時,電話鈴又響了,我仍讓應答機對付,但對方沒留言就把電話掛了。

「早上這樣的電話也不少,」她說,「一句話不說的。」

「很正常,很多時候其實是電話傳銷。」

「天哪,你還記不記得我也從事了一小段時間這種電話傳銷工作嗎?以失敗告終。」

「你那個不能算電話傳銷。」

「當然算。」

「那是色情電話。」我說。

「根本上是一樣的,都是利用電話來騙錢,天哪,那還真好玩極了,不是嗎?」

「當時你不是這麼說的。」

「我當時以為我幹得了,真做了才發覺根本不行,就在認識莉薩那一陣子。」

「沒錯。」

「是在我們住在一起之前,也在我決定開店之前,那時候我剛剛停止接客,前途渺茫,完全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能做些什麼。」

「我記得。」

「馬修?」

「什麼事?」

「沒什麼。」

我把餐盤拿到水槽里洗了,放在架子上晾乾。

她說:「你應該呼叫一下TJ。」

「待會兒吧。」

「那你要不要看電視新聞?紐約第一頻道犯罪新聞播得很詳細。」

「不急。」

她沉默了半晌,想著什麼,過了很久才開口,「你和莉薩很親近,是嗎?」

「親近?」

「嘿,麻煩你了,好嗎?對我說閉嘴,說少啰嗦,滾到一邊去。」

「我不會這樣對你說話。」

「我真希望你會。」

「你想問什麼就問吧。」

「跟你睡覺的就是她對不對?天哪,我真不敢相信我會這樣說話。」

「答案是:沒錯。」

「我知道答案不會錯。已經停止了好一段時間了是不是?」

「相當長一段時間了,早在我們和她在阿姆斯特朗碰面之前,我就再沒去找她了。」

「和我推測的一模一樣,我知道你有時會去看看某人,所以我才會跟你說——」

「我了解。」

「我們結婚不意味著我們要改變什麼。說這話我是真心的。你會不會認為我是故作大方呢?真的不是這樣。」

「我明白你是真心的。」

「完全是這樣,而且我絕沒有任何想假裝大方的念頭。我很實際,男人和女人不一樣,其中一項差異就是性,我這麼說可能她們非把我給逐出女性的圈子不可,但我不在乎,因為這千真萬確,所以我得去理解並承認它,不是嗎?」

「是的。」

「男人就是喜歡亂搞,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之所以過著相當優越的生活,便是因為我成功扮演了他們的性愛對象。他們之中絕大部分已婚,而這種行為和他們的婚姻是否美滿沒有一點關係。男人喜歡四處亂搞有很多理由,但有一點最共同最直接的,那就是:男人就是喜歡這個。」

她拉起我的手,把我的結婚戒指來迴轉著。

她說:「我認為這很可能還有生物學上的原因,其他動物也都有相同的傾向。千萬別跟我說他們全瘋了或只是同類壓力之下的必然反應,因此,我有什麼理由希望你跟所有的人不一樣?或者說我有什麼理由要求你跟所有的人不一樣?唯一令我憂心的是,你會不會找到一個你喜歡她超過喜歡我的人,儘管我想應該不至於。」

「這絕不可能。」

「我相信這句話,是因為我理解我們之間的情感。你愛過她嗎?」

「沒有。」

「並不會構成危機,是嗎?對我們兩人。」

「完全沒有。」

「你看看我,」她說,「我居然流淚了,這你相信嗎?」

「我相信。」

「做老婆的因為情婦死亡而哭,你想這會是喜極而泣嗎?」

「你不會這樣的。」

「『情婦』這個稱呼對她是不恰當的,是情婦的話你得替她付房租,而且每天下午五點到七點得陪她,那些法國佬不都是這樣的嗎?」

「這問題你問錯人了。」

「q a sept,『五點到七點』,他們是這麼說的,我們該稱她什麼好呢?專任女友?你說這個稱呼如何?」

「不壞。」

「我沒辦法,就是心裡難過。哦,是的,抱著我,這樣好多了,你知道我的感受對不對,親愛的?就像我們失去了一個家人一樣,這樣是不是太荒謬了?我是不是發神經了?」

我第一批回電話的對象之一是雷·格魯利奧。「我有個調查需要你幫忙。」他說,「為了換換胃口,我接了個有錢的客戶,這意思是你可以拿你最高的鐘點費。」

「我猜他大概不可能等我兩個星期吧。」

「這案子別說兩星期了,兩天都等不起,可別跟我說已經有人委託你了。」

「我剛剛正是這麼回覆你的一位同行的,對你,我的回答會誠實一些。」

「以增進我們溫馨的私人和職業情誼。」

「正是如此。雷,我有些私人業務要料理,這節骨眼上我連想其他事的心思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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