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他救了我的命,」我說,「這是肯定的。那小子對著整個餐廳掃射,打算把屋子裡的活物全乾掉,和我隔兩桌坐著一對正在鬧彆扭的情侶,他們全死了,要是我坐在椅子上,下場肯定和他們一樣。」

「要是你待家裡床上就不會。」

「我不會有事的,」我說,「起碼在我下次走出家門前這段時間裡不會有事。」

我進門時她已經睡著了,但睡得並不沉,我開鎖的聲音將她吵醒了。她起身,揉去眼中的困意,披了件袍子跟我進了廚房。我煮了壺咖啡調整一下情緒,在咖啡的滴落聲中,我跟她講了事發經過。

她說:「炸藥加子彈,我聽起來真和《教父》第四部一樣,只除了電影是假的,不會真的死人。那不就像開戰了一樣。」

「的確像開戰了一樣。」

「歡迎蒞臨薩拉熱窩。東村那裡不是有家酒吧就叫什麼市區貝魯特之類的?」

「在第二大道上,如果還在營業的話。」

「一對情侶相約喝杯啤酒,好談清楚彼此的關係,可一轉眼就全死了,被交叉火力網打成兩個蜂窩。是有交叉火力網吧?」

「與我無關,把一彈匣子彈射光的是米克,他是唯一對那名槍手開火還擊的人,我的槍根本還插槍套里,湯姆和安迪兩個人始終在後面。因此,我肯定我們這邊再沒其他人開過槍。」

「我們這邊。」她啜了口咖啡,做了個鬼臉。咖啡煮得太濃了,我煮的咖啡總是太濃。

她說:「他那只是想救自己的命罷了,這你也一定知道。」

「他用自己身體擋著我,整個人蓋在我身上,他是真的在護著我。」

「但這一定是本能動作,你不認為嗎?事情忽然發生,這是他不假思索的本能反應。」

「所以呢?」

「所以說那不是經過認真思考的,『馬修危險了,我得撲住他,用身體替他擋子彈。』他只是這樣做了而已。」

「也就是說他要是先想好了再行動,那他在道德情操上就會得到更高的評價?要是他不做先想,那我們兩個肯定全死了。」

「你說得對,」她說,「但你明白我在做什麼,對吧?我拚命想證明他所做的不值什麼,以免你覺得有欠於他。僅僅是今天晚上你有兩次差點被殺,我要你在好運用完之前放棄這個案子。」

「我想我辦不到。」

「為什麼?今晚發生的事改變了什麼嗎?就算米克救了你一命,那也是因為他要你活著,絕不是因為他希望你因此答應和他並肩作戰。他不是要你帶我去愛爾蘭嗎?」

「他是說過這話。」

「我沒去過那裡,而且我想我們也去不了。」

「短期之內。」

「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因為這真的是一場戰爭,」我說,「誰也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讓我躲到瑞士去。我們以前是怎麼說的?我的名字在圍巾上,我唯一保持中立的方式是,捲鋪蓋逃到國外去。」

「那有什麼難的?你的護照沒過期啊。」

我搖搖頭:「我沒辦法坐在凱利郡的石頭圍牆上,等著我的麻煩自動解決。」

「那就是說你決心要介入了。」

「那總比坐等事情發生要強。」

「更何況,人家還救過你一命。」

「這是事實。」

「還有,男子漢大丈夫,行所當行,為所當為,這也一定是重要因素之一吧?」

「這也是重要因素之一,」我老實承認,「儘管我認為這類男子漢之類的話十句有九句是狗屎,但這並不表示我因此就能不受影響,更不表示所有的都是狗屎。我如果想在這個城市裡繼續住下去,就不能讓人家這樣嚇得夾著尾巴逃跑,而我非在這個城市住下去不可。」

「為什麼?我們哪裡都可以住啊。」

「我們是可以,但我們不會,我們住在這裡。」

「我了解,」她說,「這裡是家。」她又嘗了口咖啡,決定放棄了,把杯子拿到水槽邊。「真遺憾,」她說,「我不知道坐在石頭圍牆上是什麼感覺,但去愛爾蘭一定很有意思。」

「你還是可以去的。」

「什麼時候?哦,你說的是現在吧?不,謝謝了。」

「或是巴黎,或任何你最想去的地方。」

「任何我可以避開危險的地方。」

「是的。」

「這樣你就沒後顧之憂了。」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你想都別想,如果說我得守在電話旁邊等著電話鈴響起,那我一定選一個不是長途電話的地點等,別再費口舌說服我,好嗎?因為那一點用也沒有,我雖然不是金牛座的,但我頑固的程度絕不亞於你,你不走,我也不走。」

「好吧,那你就守著這個電話機,你的店要暫時歇業嗎?」

「是要歇業,我還會掛個牌子,說我外出採購旅行了,十月一日才回來,到那時候這一切都會了結嗎?」

「會或者不會,誰能保證。」

「我真希望你沒趟這個渾水。」

我說:「記得我提過的那一對情侶嗎?葛洛根里的?」

「你說那對鬧了彆扭的男女嗎?他們怎麼了?」

「女的我認識。」

「哦?」

「莉薩·霍爾茨曼。」

她和埃萊娜是在亨特學院的藝術史課上相識的,因此我才會認識她丈夫,還有她丈夫被殺後她打電話給我,要我辦那個案子。

「天哪,」她說,「你是說她也死了嗎?」

「當場死亡,從現場情況來看。」

「可憐的女孩,活著這麼受罪,還死得這麼悲慘,我們最後一次碰到她是在哪裡?」

「阿姆斯特朗酒吧,也有好一段日子了。」

「那次我們連招呼都沒打,誰知道那會是最後一面呢?」她皺起眉頭,「她到葛洛根那種地方幹什麼?我當然知道她是喝酒去的,但你應該也認為那不像她會去的地方,不是嗎?」

「就我所知,這應該是她第一次到那裡,哦不,不對,還有個晚上他們倆也去了。」

「再之前的一個晚上嗎?」

「不不,所有這些事開始的那個晚上。星期二,應該是吧,就是我們到新澤西倉庫的前一晚,她和那個男的,應該也是坐同一張桌子。其實葛洛根也不像那個男的會去的地方。」

「那男的又是誰?」

「叫弗洛里安。」

「弗洛里安?是姓還是名?」

「名,我猜。馬修,這是弗洛里安;弗洛里安,他是馬修。」

「簡潔扼要的對白。弗洛里安,他是不是留一頭長髮,彈吉卜賽琴呢?」

「他戴了個結婚戒指。」

「男的戴了,女的沒有。」

「是。」

「也就說男的有家室,女的沒有,也許這正是他們不選上流餐館而跑到這種廉價酒吧的原因。」她把手放在我的手上,「先是吉姆,現在是莉薩,這個晚上可真夠你受的,不是嗎?」

「葛洛根那裡還死了一堆人。」

「你提過還有那個酒保,叫伯克是吧?」

「還有幾個我見過但叫不出名字的,也有幾個我完全不認識的,死了太多的人了。」

「我沒在現場都覺得一陣暈眩,更不用說你兩次都在場。」

「感覺非常難受。」

「一定是的,一下子接受這麼多東西,你一定心力交瘁了,在出門挨槍之前,你睡著了嗎?」

「我倒不是睡不著才出門的,但我沒睡,沒辦法,怎麼都睡不著。」

「我敢打賭你現在一定睡得著。」

「我想你說得對,」我說著站起身來,「你知道,以前我一夜不睡根本不算什麼,照樣精力充沛。當然了,那時候我有個好引擎,以酒精為燃料。」

「就算是真的,你當時那副引擎也撐不了這麼長的路。」

「你不認為以前和現在有差別嗎?」

「當然不認為,」她說,「你的精力和那時候完全一樣,好好睡一下吧,拳擊手。現在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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