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黑人。」米克說,同時從桌子另一邊看著我。

「根據現場目擊者的證詞。」

「但並非你親眼所見。」

「不是,而且我也不是親口從證人口中問來的。但我知道所有證人都說開槍的人是個黑人,中等身材,中等體重,二十歲或三十歲或四十歲——」

「範圍縮小點。」

「留了小鬍子或絡腮鬍。」

「小鬍子或絡腮鬍?」

「或者兩者都有,」我說,「或者兩者都沒有,我想。這個人從進門開槍到離開,用的時間比我們現在說他的時間還短,在槍響之前沒人有任何理由盯著他看,至於槍響之後,他們的第一反應只是躲起來別挨子彈。」

「但此人是黑人,」米克說,「在這一點上所有人的意見完全一致。」

「是的。」

「所以說是黑鬼搞的鬼了?到底我哪兒惹了他們?還是他們沒事找上我的?」他端起他的威士忌酒杯,看了看,沒喝又放下了,「那兩個揍你的,」他說,「或原打算揍你的,也是黑人?」

「兩個都是白人,拿槍那個應該是紐約土生土長的,另外一個我沒看清楚,也沒聽到他說話,但肯定也是白人。」

「槍殺你朋友的那個——」

「黑人。」

「一個白人雇一個黑人殺手,」他沉吟著,「這傢伙是從外地找來的殺手嗎?他不用自己的人嗎?」

「你說的這人是誰?」

「我不知道。」

「但這明明是有人想——」

「先不談這個了,」他說,「我完全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找上我。」

我並不真的相信有人守在凡登大廈外面,但我的馬剛剛被偷,我不願意把我的馬廄的門大開著。我直接進入地下室,從大樓後面送貨用的出入口出去。在去往葛洛根的路上,我幾次扭頭往後瞄,沒看到有人跟蹤我,也沒人從陰影里跳出來攔住我。

米克說他會煮好一壺咖啡,我到達時他已經坐在一張桌子邊,面前擺了酒和酒杯,桌子的另一端則是一隻瓷咖啡杯。我在門口將整個酒吧掃了一眼,按說快打烊了,但仍有不少人不願意周末之夜就這麼結束。吧台處有成對的也有單身的,桌子那邊則都是一對對的;我還看到安迪·巴克利和湯姆·希尼守著後面那個鏢盤;伯克仍然在吧台後面,老埃蒙·多爾蒂則立在吧台側面。米克告訴過我這老傢伙曾經是愛爾蘭共和軍的傳奇槍手,他還說,在你出生之前,他已經開始殺人了。

顧客中,還有兩張熟悉的面孔。

我走到米克的桌邊,拿起咖啡杯,徑自踱到牆邊另一張桌子旁。米克驚訝得睜大了眼睛,但我示意他過來時,他二話不說,帶了酒瓶和酒杯就來了。

「你對其他桌上的客人有意見?」

「跟他們靠得太近了,」我說,「我不想聽到他們談話,也不想讓他們聽見我們的。」

「你來之前我已經聽了很多了,」他說,眼中浮起笑意,「他們就彼此的關係進行了一番激烈的討論。」

「我猜這是極其可能的。」我說,然後我告訴他幸運熊貓所發生的事,他的眼神凌厲起來,臉色十分凝重。

良久,他說:「把你卷進來是我的錯。」

「我並非沒有拒絕的自由。」

「話是沒錯,但你很清楚你捲入了什麼樣的麻煩之中。我之前沒想到會帶給你這麼大的危險,老朋友,現在你一腳踩進去了。」

「我完全明白。」

「他們不相信你會在意他們的警告,也許他們根本不在乎你怎麼想,你讓他們難堪,讓他們狼狽,這遠比我那兩個小子做的厲害多了,看在老天爺的分上。」

「你是說肯尼和麥卡特尼。」

「只是被殺了,可憐的小鬼。」

剛才那一桌上,男的起身,走向吧台再要一杯酒;女的則斜眼看向我,唇邊有一抹笑意,但馬上又垂下眼瞼。

「還有彼得·魯尼。」米克說。

「名字聽起來很耳熟,我見過他嗎?」

「你應該在這裡見過他。讓我想想,你到底有沒有見過他呢?哦,這麼說吧,他的左手背上有個船錨刺青,手腕下邊一點。」

我點點頭,「長而窄的臉,前面有點禿。」

「就是他。」

「而且他有種海員的長相。」

「海員的長相是什麼樣的?哦,不談這個,從這裡的碼頭乘船到斯塔騰島是他唯一的航海經驗,或者說有可能會有的航海經驗。」

「什麼意思?」

他注視著威士忌酒杯,說:「你知道,我一直有些錢放在街上,這是跟猶太人學的,就像把麵包丟在水面一樣,不是嗎?你把錢放出去,這些錢會脹起來,變多。彼得是替我辦事的,工作地點就在這種事的總部及其殿堂——大街——之上。負責放款,還有不說你也知道,收回本金和利息。碰到事情棘手時他就不行了,畢竟他不是太合適幹這種事的人。他越做我越提心弔膽,於是我只好另派他人,或親自出馬。他實在做不了這些事。」

「他出了什麼事了?」

「他們在第十一大道附近一條小巷子的垃圾桶里發現了他,頭朝下倒插在裡面。他被打得體無完膚,連他媽都認不出來了,如果他媽還活著的話,感謝上帝她早就過世了。總之先把他打個半死,然後又一刀結果了他。」

「事情的發生過程呢?」

「這個我也說不上來。他是早上十點鐘左右被發現的,我今天傍晚才接獲消息。」他抓起酒杯,喝水般一飲而盡。「我認識你這位朋友嗎?」

「我想你們不認識。」

「也就是說,你從沒帶他到這兒來過。」

「他很久都不上酒吧了。」

「哦,那些人其中的一個。該不會就是那天晚上的那個吧?跟佛教徒打禪的那個?」

「老實說,就是他。」

「哦,天哪,這真是詭異,你知道,我剛才還在心裡跟自己說,會不會就是他?那個我想認識的人,但現在我再也沒這機會了,你告訴過我他的名字吧。」

「吉姆·費伯。」

「吉姆·費伯,我在此舉杯,敬他喝酒和戒酒的經歷,可能他不會介意這個了吧。」

「我想他不會了。」

他又倒了小半杯。「敬吉姆·費伯。」他說著又喝乾了。

我也一起啜了一小口咖啡,心裡很好奇,他們兩人要是認識的話,彼此不知會如何看待,我實在不敢奢望他們會志趣相投,但誰又能肯定呢?也許他們會找到彼此共通的友誼基礎,也許吉姆打禪時所體悟的東西,也正是米克在屠夫彌撒中尋求的。

是的,我們永遠不會知道。

他說:「他們並沒有放過你,這一點你清楚。」

「我完全明白。」

「殺錯人這件事,就算他們現在不知道,最遲明天一早也會知道,你打算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目前為止我唯一做的是打發掉警察。」

「你還記得我那次跑到愛爾蘭嗎?目的是躲掉一張法院傳票,但那裡用來躲掉子彈效果一定同樣好。你可以明天就飛去,等這裡的一切都塵埃落定再回來。」

「我想對我來說這很容易。」

「你和她,我知道你沒去過,她呢?」

「也沒有。」

「哦,你們會愛上那裡,你們兩個都會的。」

「你也可以一起走,」我說,「帶我們到處走走,給我們當個好嚮導。」

「拍拍屁股走開,隨他們幹什麼去,」他沉吟了一下,「你知道,我也考慮過這樣,這不是我的方式,但跟看不見的敵人作戰就是我的方式嗎?讓他們要什麼就拿什麼,一次都拿去。」

「有何不可呢?」

他陷入沉默,又考慮了起來。越過他寬大的肩膀,我看到安迪·伯克利傾身向前投出一個飛鏢。他失去平衡差點摔倒,一旁的湯姆·希尼伸手扶住他。湯姆也生於貝爾法斯特,是酒吧的全職員工,但往往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米克和我在馬斯佩斯 的活動他也參與了,那晚他挨了顆子彈,事後由安迪開車,我們四人直奔米克的農莊。米克找來一個大夫治好了他,在痛苦的折磨下湯姆還是幾乎一聲不吭,事後也守口如瓶,就像沒發生過件事似的。

酒吧那頭有人笑了起來——當然,絕不會是同樣絕不開口的老多爾蒂先生——至於最靠近我們的一桌,男的正對女的說,這對他而言,比對她要艱難得多。

「也許這一切本來就很難。」她回答。

我把目光移回米克身上,很好奇他是否也聽見了她說的這句話。他正努力想找個說法來回答我先前的問題,這時,他瞥了一眼我身後,忽然臉色一變。在我回身想知道他看見什麼之前,他已經行動了。他一掀桌子,桌子和上面的咖啡杯、杯碟和酒瓶等所有東西都飛出去,接著他躍過原來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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