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我想我是被嚇壞了,」我說,「而且我認為,現在仍然心有餘悸。但不管眼前的霧有多濃,我都不會放棄我的允諾,我會掃除這些障礙,討回公道。」

「你什麼都沒告訴警方嗎?」

「我有意誤導他們,沒有說我知道非常關鍵性的信息。我坐在那兒回答有關吉姆印刷生意的問題,完全明白了他為什麼會被殺。那名殺手犯了個天大的錯。這和滿月牽動潮汐之類的古怪氛圍無關,他受命槍殺一名中年男子,卡其褲,防風外套,和紅色馬球衫,他的確殺了一個這樣的人。」

「這你為什麼不告訴他們?」

「因為這會關係到我和米克·巴盧,把我們兩個一起扯入這宗連環殺人案調查的漩渦中。他們會追問屍體埋到哪裡去了。而這可不是說出來就沒事的,我會被控有意隱瞞肯尼和麥卡特尼被殺一案,並且參與了屍體的遺棄過程,我們到米克農莊的後園挖土坑的那天晚上,已經違反了一系列法律了。」

「你會丟掉你的執照。」

「這是最輕的,我可能立刻被起訴。」

「我沒想到這個。」

「我想我應該是犯了好幾條重罪,」我說,「而且我們載著放在後車箱里的屍體越過了州界,所以極可能聯邦都會起訴我們。但即便如此,如果說向威斯特坦白會對事情有益的話,我想我會甘冒被指控的危險講說出來。」

「這又不能讓吉姆活過來。」

「當然不指這個,而是說有其他任何的益處,也不可能因此就逮到兇手。吉姆只是誤闖了這場幫派火併的無辜局外人而已。」

「真的是這樣嗎?幫派的利益傾軋。」

「看起來是這樣,從新澤西庫房那邊的狀況看起來是這樣。如果早知道這樣,當時我就會退出這件事情。」

「我希望你別太自責。」

我沒有回應,這話她說過不只一次了,但我仍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我說,「很多案子警察很在行,但牽涉到幫派之間的仇殺則不同了,就算他們走運,碰巧知道了是誰下的令,是誰扣的扳機,他們仍無法立案送交法庭。」

「我想他們對組織性的犯罪束手無策。」

「也還不至於完全束手無策,組織犯罪調查條例賦予他們相當的權力,過去這些年來他們也因此辦了好幾宗大案子,清除了不少黑幫分子。他們可以找個人戴上隱藏式錄音機搜集罪證,他們也可以說服某人出賣他的老闆,但立刻會幾個聯邦調查局官員大聲抱怨,說再也沒有好的消息來源。這種抱怨通常很有效,他們所掌管的卧底工作也開始實施,比如租個雜貨店,開始收集贓物來,接著便是抓住那些進來賣貂皮和電視機的傢伙。」

「他們這麼做的時候也一定會面臨很多壓力。」

「我相信這正是他們喜歡這樣做的原因之一。但好在警方也在做同樣的工作。也許有些和我同輩的警察不同意這一點,但我認為紐約市警局的表現比我在職那時候好多了,他們幹得有聲有色,只是這並不意味著他們就能順利逮到殺吉姆的兇手。」

「看得出來,」她說,「你對他們有所保留,這讓你很困擾。」

「我想如果告訴他們我會更加困擾,那我就得解釋很多事情,包括我帶的這把槍從是哪兒來的。」

「我正在想這個問題,沒有人問起嗎?」

「我不是嫌疑犯,沒有理由查我。我外套拉鏈始終是拉著的,餐廳和街上都挺涼,但中城北區分局的小格子房間里卻又悶又熱,我一直等著威斯特跟我說,把外套脫下來吧,這樣舒服點。但他一直沒說。」

「但如果你告訴他們你才是兇手預定的目標……」

「那他們馬上會問我幾百個問題,那就什麼都得說了,包括這把槍。『這把槍是吧?嗯,你們已經得到兇器了,我這把是點三八,不是你們要的點二二,你也看得出來這把槍最近並未用過,我還沒去辦理登記,因為這時我兩天前才從揍我肚子的一個小子手上弄到的。』」

「對了,你肚子情況如何?」

「差不多好了。」

「但一定也空了,你沒吃晚飯,中午之後你就粒米未進。」

「我不想吃。」

「好吧,如果你非要這樣。」

「怎麼這種表情?」

「我只是在想,你把自己餓成這樣,吉姆會怎麼說。」

「他會說別這樣,」我說,「但我不覺得餓,現在一提到食物,我的胃裡就翻騰起來。」

「如果你改變主意的話——」

「我會跟你說的。對了,有現成的咖啡嗎?喝杯咖啡我倒還受得了。」

「真正讓我感到困擾的是,」我說,「我毫不考慮地就決定不說實話,這已成了我的第二本能。」

我們坐在廚房餐桌旁,我喝咖啡她喝草藥茶。此時我脫去了防風外套,取下了槍和肩帶,之前我還脫了馬球衫,卸下防彈背心,然後再將馬球衫穿回去。防彈背心被我掛到椅背上,槍和肩帶則暫擱廚房整理台上。

我說:「我當了很多年警察,然後當了多年的無照私家偵探。最後我拿了執照,只因為這樣工作起來方便一些,而且工作的收入也較合理。但還有一個原因,這純粹是我個人私下的理由,有了執照我會體面一點。」

「你以前從沒提過。」

「是的。」

「我們結婚時,」她說,「我說過幾句話,你還記得是什麼嗎?」

「前幾天我剛剛才重新想過一遍,你說我們都不必因此有所改變。」

「因為我們一直這樣在一起,那一張婚約為什麼要造成改變呢?你一直以來就是個體面的人。」

「可能我的用詞不恰當,應該說我拿執照是希望自己合法化,成為正常社會的一分子。」

「結果呢?」

「這正是我始終做不到的事,」我說,「你也知道,在我當警察那些年裡,我對這個系統的很多幻想早就破滅了。有人說如果你在肉品工廠工作過,你一定不敢再吃任何香腸。警察工作跟這很像,你很快就被教導怎麼去違反規定。我學會了抄近路,學會站上法庭宣誓完就做偽證,我也收賄賂,洗劫屍體。但我知道還是有某種東西,在我的個人道德逐步腐蝕的時候,還是存在著某種東西,這可能跟警察工作有某種關聯,但我知道這並非直接來自於我對這個系統的關注和理解。

「之後我遞了辭呈,退了出來,」我繼續說下去,「你也很清楚,這件事我做得決然,前一天還是警察,第二天就不是了。但從另一層意義來說,一切仍是延續不變的,我在內心裡仍是個警察,區別只是我沒有了警徽和納稅人付的薪水而已。我仍用同樣的眼光看這個世界,我記得紐約五個區的每一個警員,我自己接案子自己調查並收取報酬;我也付錢給在職警員以換取資訊,把他們當成我的線民。」

「這我都記得。」

「唉,這麼多年就這樣一晃而過,」我說,「警察局那些我記得的人不是死了就是退休了。喬·德金是目前唯一在職的真正朋友,但他並不是我當警察時就認識的。我當私家偵探好幾年後才和他結交,而現在,連他都動不動把退休掛在嘴上,他也遲早會這麼做的。」

「如果今天是他而不是威斯特問你這些問題呢?」

「我是不是還會撒謊?可能吧,我不知道我還能怎麼做。我可能因為對他撒謊而覺得不好,也可能他會比較容易察覺出我有所隱瞞。說到這裡,我想威斯特也可能早就察覺出我有所隱瞞。」

「太複雜了,不是嗎?」

「非常複雜。我是不容易被理解的一個人。『我叫馬修,我是個酒鬼。』這兩句話我說過多次了,讓我自己都開始深信不疑了。但除了這一點之外,我還是有一些我自己都不容易明白的地方。這麼多年來,我抄近路,照自己的規矩行事,我學會怎麼做這些事,但一直沒學會怎麼不做這些事。我謹慎地違犯法律,但我同時又用我的手來執行並維護法律,我自己充當法官和陪審團,有時,我甚至覺得自己在扮演上帝。」

「你做每件事都有理由的。」

「誰都不難為自己找到個理由,重點在於我做過非法的事。我為罪犯工作,跟罪犯合作,但我一直不認為自己真是個罪犯。」

「呃,當然不用這樣想,你根本就不是個罪犯。」

「我都不能確定到底是不是了。我告訴自己,我所做的事是正當的,但我不知道我為什麼可以這樣斷言。我心裡浮現的說法是『道德界線』,但我知道自己並不確定所謂的道德界線究竟該劃在哪裡,也不確定是否真的有所謂的道德界線存在。」

「你當然有,親愛的。但世界一直在變,不是嗎?」

「我唯一賴以生存的信念是,」我說,「『別喝酒,並且參加聚會。』吉姆說如果我能做到這一點,其他所有的事就自然會正確,會自己上軌道。」

「你做到了,事情也的確像吉姆說的。」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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