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我們把這兩具屍體放到我們挖成的合葬墳坑中,在把他們弄進行李箱前,已經用兩個黑色大塑料袋將他們分別裝妥,這兩個塑料袋便陪他們進入這安息之地。

「應該有人為他們念禱詞,」米克站在坑邊大大咧咧地說,「你們有誰會念什麼禱詞嗎?」

我想不出什麼合適的,只能保持沉默,安迪也是。米克開口了,「約翰·肯尼和巴里·麥卡特尼。哦,你們是好孩子,願上帝賜以你們榮光,神所給予的,神可以拿走,奉聖父聖子聖靈之名,阿門。」他對著墳坑畫了十字,垂下手來搖搖頭,「你們想我操他娘的能想出什麼鬼禱詞來,他們應該有個神父才是,或至少也該有個正式的葬禮。哦,老天,他們應該再活上三十年。現在說他們應該這樣應該那樣都操他娘沒用了,他們弄到的,就是這麼一個大土坑,還有三個人對著他們搖頭,可憐的小雜種,我們送人送到家,把他們埋了吧。」

填土比挖土花的時間少多了,但還是要一番工夫,我們只有一把鏟子,同樣得輪流上陣,就像剛才挖的時候一樣。填妥之後有一小堆多出來的土,米克從工具房裡弄出個獨輪推車,把土鏟上去,運到十五英里外的果園深處倒了。他推了空車回來,連同鏟子一起收回工具房裡,走回來又好好看了一眼墳墓。

他對安迪說,「在一英里外做個記號,可以嗎?除了老奧加拉之外,誰也不會到這兒來,奧加拉也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事,老奧加拉是個好人,他知道什麼時候該睜隻眼閉隻眼。」

農莊廚房的燈依然亮著,我把熱水瓶沖乾淨,扣在廚台上,米克將沒開的麥酒收回冰箱,再補滿他小瓶的詹森牌威士忌,然後我們坐回凱迪拉克,踏上歸途。

離開農莊時天仍然一片漆黑,路上車輛比來時更稀。雖然行李箱里不再有屍體讓我們緊守時速限制,不過安迪還是保持不超速五英里以上。車行不多久,我合上眼,不是盹著了,只是在靜靜地想事情。再睜眼時我們已上了喬治·華盛頓橋,東邊天際也現了曙光。

於是我有了個徹夜不眠的白夜,這是最近來第一次。以前米克和我會在葛洛根坐一整夜,大門鎖上,燈關了,只留頭頂一盞燈,說說往事或只靜靜坐到東方發白,往往我們就這樣過完一整夜,等早上八點鐘聖伯納德教堂的彌撒,屠夫彌撒,在那兒有一大群穿著染著血漬的白圍裙的人,米克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

下了橋,開上西緣大道,米克開口了,「我們時間正好,你知道的,聖伯納德的彌撒。」

「你說中我正在想的,」我說,「但我累了,我想今天算了。」

「我還不一樣累,但今天早上我覺得必要,他們應該有位神父才對。」

「肯尼和麥卡特尼。」

「是的,麥卡特尼全家都還在貝爾法斯特,你只能告訴他們出了點麻煩,他死了,這可憐的小鬼。約翰·肯尼的老媽死了,但還有個姐姐在,是不是,安迪?」

「兩個姐姐,」安迪說,「一個出嫁了,一個當修女。」

「嫁給我們的天主。」米克說。我總是分不清他什麼時候是在嚴肅地說話,什麼時候是在嘲諷,我估計他自己也未必知道。

安迪把我們載到葛洛根放下,米克要他把凱迪拉克開回車庫。「去聖伯納德我自己叫計程車。」他說,「也許就走過去,時間綽綽有餘。」

伯克幾小時前就關店打烊了,米克拉起鐵卷門,又開了大門的鎖。裡面的燈全熄掉,椅子都倒置在桌上,這樣拖地板時才不礙事。

我們直接進了他後頭作為辦公室的小房間,他打開那座巨型的老莫斯勒保險柜,抽出一沓現鈔,「我要僱用你。」他說。

「你要僱用我?」

「雇你當偵探,這是你的職業不是嗎?有人雇你,你就負責調查。」

「是沒錯。」我表示同意。

「我要知道是誰幹的。」

我也想過這個,「這可能是即興之作,」我說,「附近的某些人,不小心看到他們兩個人敞著門在那裡,那一堆酒又不拿白不拿,你說酒一共有多少?」

「五十到六十箱。」

「呃,值多少錢?一箱十二瓶,一瓶多少?就十美元吧?價錢是不是差不多這樣?」

他眼中浮起笑意,「從你不喝酒那天開始,他們就把價格調高了。」

「我很驚訝他們生意還能維持得下去。」

「你不買了,他們的生意很難做,只好調價,你就當兩百美元一箱好了。」

我心算出來,「一萬美元,」我說,「取個整數,這樣就值得一搶了。」

「足夠了,你為什麼沒想過我們也是偷來的?儘管我們並不認為值得為它去殺人。」

「如果不是誰信手乾的,」我說,「那麼不是這些人跟蹤了麥卡特尼和肯尼,就是他們本來就藏在那裡,等有人來了好動手。會是哪一種呢?」

他桌上擺了瓶開了的威士忌,他拉開瓶塞,四下找酒杯,最後直接用瓶子灌了一小口。

「我得知道。」他說。

「你要我替你找出來。」

「是的,這是你的專長,我自己在這方面一點用也沒有。」

「也就是說純粹依靠我去找出事實真相,以及誰該為此事負責。」

「就是這樣。」

「然後我再將信息轉交給你。」

「兄弟,你這是怎麼啦?」

「是啊,我將下達一份死亡判決書,對嗎?」

「哦。」他應了聲。

「除非你打算讓警方接手這件事。」

「不,」他說,「不,我不會讓警方來處理。」

「我想也是。」

他伸手抓住酒瓶,但停在那裡。他說,「你看到他們怎麼對付這兩個孩子了,開槍不說,之前還揍了他們,要他們血債血還再符合公平正義不過了。」

「粗糙的公平正義,完全出自你自己一人。」

「絕大多數的公平正義不都這麼粗糙嗎?」

我想我很難不相信這話。我說:「我的問題不在於你會採取什麼行動,而在於我該不該參與其中。」

「哦,」他說,「這麼說我就明白了。」

「你要怎麼做完全在於你自己,」我說,「但我不可避免會陷入兩難之中,你不可能找警察的,對你來說,人生走到這一步,不可能再回頭了。」

「這也不合我的本性。」

「我了解人有時不會甘受屈辱,」我說,「或者拍拍屁股走開,把事情丟給警方料理。我自己也有過這情形。」

「我知道你有過。」

「我不敢確定我選擇的路一定對,只是有時不這樣似乎就走不下去,所以不能勸你千萬別自己抓把槍解決問題;我不能,因為如果我站在你的立場,做法也可能跟你一模一樣。但終究那是你的立場,不是我的,我只是不想成為必須為你舉槍開火的人。」

他認真想了想,緩緩點了點頭,「這麼說我也懂。」他說。

「我們相識一場,對我而言非常重要,」我說,「為這個我會違反我自己的信念,但我不認為今天這件事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他又伸手抓住酒瓶,這回他喝了。他說,「你剛剛好像這麼說過,這也許是有人臨時起意,這些人也在那裡租了庫房,發現有個順手賺錢的好機會。」

「當然有這個可能。」

「就當你是朝著這個方向查案子,」他平靜地說,「就當你只是尋常辦案,問問題,記筆記,等進一步查清楚再判斷這個可能性是否成立。」

「我沒聽懂。」

他走到牆邊,傾身向前,眼睛盯著掛那裡的一幅手繪鋼版畫。他有兩組畫,其中一組三幅繪的是愛爾蘭梅約郡,那是他母親出生之地,另一組三幅則是他父親的故鄉法國南部,我判斷不出他現在看的是哪一邊祖先的故鄉,我甚至懷疑他是否真的在看畫。

他背對著我說:「我相信我有個敵人。」

「敵人?」

「沒錯,但我不知道他是誰以及他想幹什麼。」

「但你認定是他搞的鬼。」

「是,我相信他跟蹤兩個男孩到庫房,或先一步到那裡,等他們去送死;我相信偷威士忌是件小事;我相信他處心積慮的是流血殺人而不是搬價值一萬塊的威士忌。」

「也有可能是其他意外使然。」

「是有可能,」他說,「除非只是我自己胡思亂想,也許是我成了個神經兮兮的老姑婆了,翻廚房柜子,查看床底下。也許真是這樣,或者就是我有了敵人,和一個間諜。」

現在我有私家偵探執照了,由紐約州正式核發。我想起不久之前,一個委託我辦案的律師跟我說,如果我有執照,那他就能交更多工作給我,這些話我也不是第一次聽。也的確,自從執照下來之後,找上門來的律師真是源源不斷。

但我並非一直領有執照,我工作的對象也不都是法律界人士,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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