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我們坐在包廂座里。她穿了一件簡單的黑色合身洋裝,沒有佩戴首飾,她的香水是帶辛香料基調的花香。我為她點了一杯苦艾酒加冰塊,幫我自己點了一杯波本。喝第一巡的時候,我們一直談些輕鬆而無關緊要的話,我們點第二杯酒時,同時也向女招待點了菜——她要了胰臟,我則要了牛排。酒來了之後,我們再度碰杯,然後我們的目光交匯,使我們陷入略帶窘況的沉默。

她先打破了寂靜。她伸過一隻手來,我握住它,她垂下眼說:「我對這類狀況不是很在行,缺乏練習,我想。」

「我也是。」

「你有好幾年的時間習慣做個單身漢,我曾經有過一段小小的婚外情,但是那並沒有什麼,他也是結了婚的人。」

「你不必談這個。」

「哦,我知道。他已婚,那是個很偶然、純粹肉體的關係,老實說,甚至不是那麼美好的肉體關係,而且並沒有持續很久。」她猶豫了一下。她可能在等我說些什麼,但是我卻保持沉默。然後她說:「你可能希望這是,呃,偶然,這沒關係,馬修。」

「我不認為我們彼此只是偶然。」

「不,我想我們不能。我希望——我不知道我希望什麼。」她舉起杯子,喝了一口。「我今晚也許會有點醉,這是個很糟的念頭嗎?」

「這可能是個好主意。我們可以喝點葡萄酒配肉嗎?」

「我喜歡那樣。我猜那是個不好的信號——喝到有點醉。」

「嗯,我是最沒有資格告訴你那是個壞主意的人。我這輩子每天都喝到有點醉。」

「那是我該擔心的事嗎?」

「我不知道。你最好該注意某些事,黛安娜。你應該知道你正跟誰在一起。」

「你是個酒鬼嗎?」

「嗯,什麼是酒鬼?我猜我喝下的酒讓我夠格稱得上。酒並沒有讓我失去功能,但是,我想它終究會的。」

「你可以停止不喝嗎?或者減量?」

「也許。如果我有理由的話。」

女招待送來我們的開胃菜,我點了一瓶紅酒。黛安娜用一隻小叉子叉起一個孔雀蛤,送到嘴邊的途中卻突然停了下來。「也許我們還不該談這個。」

「也許。」

「我想我們對大多數的事有相同的感覺,我想我們要的東西一樣,害怕的東西也相同。」

「或者,起碼非常接近。」

「對。也許你是不討價還價的,馬修。我想這是你一直試著告訴我的。我自己也是不討價還價的。我不喝酒,但是我也可能喝。我剛發現了一個從人類競爭中退出的方法,我放棄做我自己,我覺得——」

「什麼?」

「我覺得好像得到了第二個機會,我好像一直都有這個機會,但是你只有在你知道擁有時,才會擁有它。而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這個機會的一部分,或者是不是你讓我意識到它。」她把叉子放回盤裡,孔雀蛤依然在叉子上。「哦,我非常非常地困惑,所有的雜誌都告訴我,我正處於有自我認知危機的年齡。這就是原因嗎?我墜入情網了嗎?你怎麼分辨其中的不同?你有煙嗎?」

「我去買。你抽什麼牌子的?」

「我不抽煙,哦,什麼牌子都可以,就雲斯頓吧,我想。」

我從自動售貨機里買了一包煙。我打開,拿了一支給她,一支給自己。我擦著一根火柴,當我為她點煙的時候,她的手指緊握住我的手腕,指尖非常冰冷。

她說:「我有三個年幼的小孩,我有一個身陷囹圄的丈夫。」

「而你正開始喝酒抽煙,你現在一團糟。那沒什麼。」

「你是個很體貼的人。我之前告訴過你嗎?那依然是事實。」

我看著她在用餐時喝了大部分的酒,餐後她點了一杯義大利濃縮咖啡和一小杯白蘭地。我還是喝咖啡和波本。我們聊了很多,也分享了許多長長的沉默。那些沉默就像我們的對話一樣表達了一切。

當我付完賬的時候已經接近午夜了。店裡的人急著打烊,但是為我們服務的女招待卻很有禮貌地沒有來打攪我們。我用小費感謝她的寬容,數目也許過多,但是我不在乎,我喜歡這整個感覺。

我們走出去站在第九大道上吹冷風,她發現一輪皓月並且與我分享。「幾乎是滿月,真美,不是嗎?」

「是啊。」

「有時候我覺得我幾乎可以感覺月亮的引力,真傻,是不是?」

「我不知道。海洋就能感覺,所以才會有潮汐。而且,沒有人能否認月亮對人類行為的影響,所有的警察都知道這一點,犯罪率總是跟著月亮的盈缺改變。」

「實話?」

「嗯,特別是怪異的犯罪,滿月會讓人做奇怪的事。」

「比如?」

「比如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接吻。」

過了一會兒,她說:「嗯,我不知道那很奇怪,事實上,我覺得那很棒。」

在阿姆斯特朗,我為我們各點了一杯咖啡和波本。「我喜歡我即將得到的感覺,馬修,但是我不想睡覺。我喜歡前幾天我嘗它時的滋味。」

當特里娜送飲料來的時候,她交給我一張小紙條。「他大概一個小時前來過,」她說,「在他來之前,他打過幾次電話,他很急著要你跟他聯絡。」

我打開紙條,上面寫著道格拉斯·富爾曼的名字和電話號碼。

我說:「謝謝,沒什麼事不能等到明天早上的。」

「他說事情很急。」

「嗯,那是他的看法。」黛安娜和我把我們的波本倒進我們的咖啡里,然後她問我有什麼事。「那個人曾經跟你丈夫走得很近,」我說,「他和被謀殺的女孩也走得很近。我想我知道為什麼,但是我想跟他談談這件事。」

「你要打電話給他,或者去找他一下嗎?別為了我而忽略了他。」

「他可以等。」

「如果你認為那很重要——」

「不,他可以等到明天。」

顯然富爾曼不這麼認為。不一會兒電話鈴響了,特里娜接了電話,向我們這桌走過來。「又是他。」她說,「你要跟他講話嗎?」

我搖搖頭。「告訴他我來過,」我說,「就說我拿到了他的留言,而且說早上會打電話給他,然後我喝了一杯就離開了。」

「明白了。」

十分鐘或二十分鐘後我們真的離開了。我住的旅館前台正由艾斯本值午夜到早上八點的班,他給了我三份留言,全都來自富爾曼。

「不接電話,」我告訴他,「不管是誰,說我不在。」

「好的。」

「如果電話鈴響,我會以為是大樓失火,因為除此之外我不接任何電話。」

「我懂了。」

我們乘電梯上樓,沿著走道來到我的門前。我打開門後,站在一旁讓她進去。有她在我身邊,這個小房間看起來比以前更僵化無趣。

「我想過其他我們能去的地方,」我告訴她,「一個比較好的旅館或是朋友的公寓,但是我決定讓你看看我住的地方。」

「我很高興,馬修。」

「這裡還可以嗎?」

「當然可以。」

我們親吻著,彼此擁抱了很長一段時間。我聞到她的香水味,而且嘗到了她嘴唇的甜美。過了一段時間我放開她。她緩慢而慎重地繞著我的房間,檢視每一樣東西,並感覺這個地方。然後她轉向我,給我一個非常溫柔的微笑,我們便開始寬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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