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結果我整個晚上都耗在格林威治村。很奇怪的,我沒有休息,一股沒來由的精神讓我失去力氣,我卻不停地轉來轉去。那是星期五的晚上,城裡比較好的酒吧就像每個星期五晚上一樣的擁擠和嘈雜。我去了水壺、蜜娜塔、惠妮、麥貝爾、聖喬治、獅頭、河畔和其他我不記得名字的地方。但是我無法在任何一個地方待下來,所以我在每家酒吧只喝一杯,結果大部分的酒精作用就在每杯酒之間的步行中揮發了。我一直走著,並且向西行,離開了觀光區,逐漸接近格林威治村靠哈德遜河的地方。

當我到辛西亞的時候,應該是午夜前後了。它在相當西邊的克里斯托弗街上,是漫遊的同性戀者去碼頭附近見港口工人和卡車司機途中的最後停留點。同性戀酒吧嚇不倒我,但是我並不常去。當我人在附近,有時候會進去坐坐,因為我跟那個老闆很熟。事情得追溯到十五年前。我因為他涉及一樁少年犯罪而必須逮捕他,那個引起問題的少年當時已經十七歲,而且是個老手,但是我必須要逮捕他,別無選擇——因為少年的爸爸提出正式的申訴。肯尼的律師和少年的爸爸私下進行了一次交談,律師告訴他會把什麼事情帶上庭公開,後來這件事就這樣解決了。

多年來,肯尼和我發展出一種介於熟人和朋友之間的關係。我走進酒吧的時候,他正在吧台後面,一如往常地看起來像是個二十八歲的年輕人。他真正的年齡一定有外表的兩倍左右,你得離他非常近,才能發現拉過皮的痕迹。那些細心梳理過的頭髮都是肯尼自己的,雖然染成金色的部分是一個叫做伊卡露 的女士送的禮物。

他店裡大概有十五個客人,一個一個看過去,你沒理由懷疑他們是同性戀者,但是整體來看,他們的同性戀傾向就變得明顯,成為這個長形狹窄空間的一部分。或許這是他們對於我闖進這裡的反應。在任何一個不完整世界裡過日子的人,總是有辨識警察的能力,而我還沒學會如何避免像個警察。

「馬修·斯卡德先生,」肯尼大聲說,「歡迎,歡迎你一如往昔。這一帶的生意不像你自己預測的那麼難做。還是波本嗎?親愛的,還喜歡吧?」

「就要那個,肯尼。」

「我很高興看到一切都沒改變,在瘋狂世界裡你依然沒變。」

我在吧台旁坐下。當肯尼大聲招呼我之後,其他的酒客便放鬆了,這也許正是他想製造的效果。他在玻璃杯里倒了相當多的波本酒,然後放在我面前的吧台上。我喝了幾口,肯尼傾過身,用雙肘支撐身體。他的臉曬得很黑,他在火島度過夏天,其餘的時間則借日光浴燈保持膚色。

「在工作嗎,甜心?」

「事實上,是的。」

他嘆了一口氣,「這對我們來說最好不過。我從勞工節以後就回來工作,卻到現在還不習慣。一整個夏天我都愉快地癱在陽光下,把這個地方交給艾佛瑞胡攪。你認識艾佛瑞嗎?」

「不認識。」

「我確定他背著我偷我的錢,不過我不在乎。我只想讓這地方開著做我的生意。我可不是心腸不好,只是我不希望這些『女孩們』發現城裡還有其他賣酒的地方。只要收入和支出打平,我就會既幸福又快樂。等我終於有了些微利潤的時候,那可就令人喜出望外了。」他眨眨眼,快步走到吧台那邊去倒了幾杯酒,收了點錢。然後他又回來,再一次用他的雙手托著下巴。

他說:「打賭我知道你在忙什麼?」

「打賭你不知道。」

「要不要賭一杯?你在忙,讓我想想——他的縮寫該不會是J.B.吧?我可不是說你正在喝的占邊牌波本。應該是J.B.(傑里·布羅菲爾德)和他的好朋友P.C.(波提雅·卡爾)吧?」他的眉毛很誇張地揚起。「老天,為什麼你可憐的下巴向著滿布灰塵的地板垂下一半了呢,馬修?正是這件事讓你來到這個隨處可見的小地方吧?」

我搖搖頭。

「真的?」

「我只是剛好經過附近。」

「這可真難得。」

「我知道他住的地方離這裡只幾個街口,但是這為什麼會讓他和這地方有關係,肯尼?他位於巴羅街的公寓附近有好幾打酒吧。你是剛好猜到我在忙他的案子,還是你聽到了什麼?」

「我不知道你該不該認為我是在猜測。他曾經在這裡喝酒。」

「布羅菲爾德?」

「就是他。他不是那麼常來,但是每隔一陣子就會出現。不,他不是同性戀,馬修。或者他是,只是我不知道,而我也不覺得他真的是。他在這裡肯定沒有露出他是同性戀的跡象,天知道如果他發現有人很想帶他回家他會不會肯。他真是帥極了。」

「他不是你喜歡的型,是嗎?」

「一點也不是。我喜歡骯髒小男孩,你知道的。」

「就像每個人都知道的,甜心。」有人用玻璃杯輕敲吧台要求倒酒服務。「哦,把杯子放進你的褲子里吧,瑪莉。」肯尼用一種做作的英國腔對他說。「我剛才和他講話的那位『紳士』是從倫敦警察廳的刑事部門來的。」他對我說,「說到英國腔,是他帶『她』來這裡的,你知道。你不知道嗎?那,你現在知道了。再來一杯?你已經欠我兩杯雙份的錢了——你喝掉的那杯和你打賭輸我的那杯,就來個『無三不成禮』吧。」他倒了一杯很足的雙份威士忌,放下酒瓶。「我當然猜得到你為什麼來這裡,畢竟,這裡不是你平常泡的地方。他們曾經分別或一起來過,而現在她死了,他被關在窗戶有鐵條的旅館裡面,結論不可能更明顯了:M.S.(馬修·史卡德)要知道有關J.B.和P.C.的事。」

「最後一部分絕對是真的。」

「那就問我呀。」

「一開始他是一個人來的?」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他都是自己一個人來。最初,他並不是常客,我想他第一次出現也許是在一年半之前。我看他大概一個月來個幾次,每次都是一個人。他看起來像警察,同時又不太像。我沒有惡意,但是他太會穿衣服了。」

「我沒有被冒犯的感覺。」他聳聳肩,過去照顧生意。在他走開之後,我試著弄懂布羅菲爾德為什麼要來辛西亞。唯一合理的解釋是,他想離開公寓而又不想撞見他認識的人,一個同性戀酒吧剛好可以符合他的需要。

肯尼回來之後,我說:「你剛才提到他曾經跟波提雅·卡爾一起來,那是什麼時候?」

「我不確定。他可能曾經在夏天的時候帶她來過而我不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他們在一起是——三個星期前吧?當我不知道事情可能變得很重要時,要我確定那些事是很困難的。」

「那是在你知道他是誰之前還是之後?」

「啊,聰明,聰明!那是在我知道他是誰之後,所以三個星期也許是對的,因為他開始跟那個調查人員接觸後,我才熟悉他的名字的。我在報紙上看到他的照片,然後他就跟那位『女英雄』一起出現。」

「他們一起來了多少次?」

「至少兩次,也許三次,都是在同一個星期之內。我可以為你加滿那杯酒嗎?」我搖頭。「後來我就再也沒有見到他們倆一起,不過我的確看到她再來。」

「一個人?」

「就那一次。她進來,在一張桌子旁坐下,點了一杯喝的。」

「什麼時候的事?」

「今天星期幾?禮拜五嗎?那大概是星期二晚上。」

「而她星期三晚上就被殺了。」

「嗯,別看我,親愛的,不是我乾的。」

「我會參考你的供詞。」我想起星期二晚上我在各個公共電話丟了一角錢,結果只聽到她的電話錄音。原來她在這裡。

「她為什麼來這裡,肯尼?」

「來見某人。」

「布羅菲爾德?」

「我是這麼猜,但是最後來和她見面的那個男人卻與布羅菲爾德有天壤之別,簡直難以相信他們是同類。」

「他是她等的那個人嗎?」

「哦,絕對是。他進來找她,而每次門一開她就抬頭看。」他抓抓頭。「我不知道她認不認識他,我是說,從外表看來。我有一種模糊的感覺,覺得她不認識他,不過我只是在猜。這不是很久以前的事,馬修,但是我那時並沒有很注意。」

「他們在一起多久?」

「他們在這裡待了也許有半個鐘頭,也許再長一點,然後他們就一起離開,所以他們後來可能一起度過了好幾個小時。他們似乎不認為我可以做他們的心腹。」

「而你不知道那個傢伙是誰。」

「之前、之後都沒有見過他。」

「他長得什麼樣子,肯尼?」

「嗯,他長得沒什麼樣子,我會這樣告訴你。不過我想,你寧願要描述而不是評論。讓我想想。」他合上眼,手指在吧台的檯面打鼓似的敲著。他閉著眼睛說:「一個小個子,馬修。個子矮矮的,瘦瘦的,臉頰凹陷,寬廣的前額和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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