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我先回到我的旅社裡,很快地沖了澡,用電動刮鬍刀颳了臉。在我的「鴿子籠」里有三通留言,三個人都要我回話。安妮塔又打來了,另一個是叫做艾迪·凱勒的分局副隊長,還有一個是馬德爾小姐。

我決定安妮塔和艾迪可以稍後再說。我從旅館大廳的公共電話打給伊萊恩,我不想通過旅館的轉接系統打這個電話,也許他們不會聽,但是他們也可能會聽。

當她接起電話,我說:「喂,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想我知道。」

「我回你的電話。」

「嗯,我想也是。你有電話方面的麻煩嗎?」

「我在一個公共電話上,你呢?」

「這部電話應該是『乾淨』的。我付錢給一個夏威夷小個子每個禮拜來一次,幫我檢查有沒有被竊聽,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發現什麼,不過他可能不知道怎麼找。我怎麼知道呢?他小得像貓一樣,我想他的內臟一定都用晶體代替了。」

「你真是位風趣的女士。」

「嗯,在哪裡不需要幽默感呢?但是我們在電話里也可以很酷。你也許猜得到我為什麼打電話。」

「嗯。」

「為了前幾天你問的問題。我是個每天看報紙的人,很好奇這些事情會不會沖著我來。我是不是該開始擔心?」

「完全不必。」

「你說真的?」

「當然,除非你為了查明某些事情而打的電話給你帶來些後遺症,我是指那些跟你談過的人。」

「我已經想過而且不再想了。如果你說我不用擔心,那我就不擔心。馬德爾太太的女兒喜歡如此。」

「我以為你改過名字。」

「啊?哦,不,我才沒有。我一出生就是伊萊恩·馬德爾,親愛的。我可不是說我爸在我出世之前從沒幫我改過名字,不過在我出世前,它就已經是個好聽而漂亮的名字了。」

「我可能晚一點會過去,伊萊恩。」

「為了生意還是娛樂?讓我換個字眼,為了你的生意還是我的生意?」

我發現自己對著電話微笑。「也許兩者都有一點點。」我說,「我必須出城去皇后區,如果我要過去的話,我會先打電話給你。」

「無論你來不來都打,寶貝。如果你不來,打電話告訴我。這就是為什麼他們放——」

「一角錢在保險套里。我知道。」

「哈哈,所有我最棒的笑話你都知道了,」她說,「你真無趣。」

我搭的地鐵被瘋子用噴漆粉飾,他要給世界的信息只有一個,只要有機會,無論在何處他都很用心以精緻的花體字或其他的方式,一而再,再而三地重申他的論點。

「我們野是人。」他告訴我們。我不確定這是他寫錯了字,或者代表著嗑了葯以後靈光閃動聽到的領悟。

「我們野是人。」

在一路坐到皇后大道和大陸大道途中,我有大把時間思考這句話的意義。我下車後走了幾個街口,經過幾條以艾克札特、葛羅頓和哈洛等預備學校命名的街道,最後到達了南森街,布羅菲爾德和他的家人居住的地方。我不知道南森街的街名是怎麼來的。

布羅菲爾德家的房子很不錯,前面有個漂亮的停車坪,介於人行道和草坪之間有一棵老楓樹。這條街不會讓人弄不清季節,整條街因為紅色和金色的楓葉猶如著了火似的。

房子本身有兩層樓高,屋齡大概三四十年,但是保養得不錯。整個這一街區的房子屋齡都差下多,但是每一棟都很不一樣,所以不會有置身那種集體開發式住宅區的感覺。

同時我也沒有置身紐約五區之一的感覺。住在曼哈頓,你很難記得紐約人住在林蔭街道獨棟住宅的比例有多高,即使是政客,有時都很難記得。

我走上通到屋門口的石板小徑,按了電鈴。我可以聽見電鈴聲在屋內響起,然後腳步聲逐漸接近門邊,一個留著黑色短髮的苗條女性拉開了門。她穿著一件檸檬綠的毛衣和一條深綠色的長褲。綠色很適合她,和她的眼睛很相稱,同時也使她散發出來的羞澀森林女神氣質更加突出。她很有吸引力,如果她不是剛哭過的話,應該會更美。她的眼眶泛紅,眉頭深鎖。

我告訴她我的名字,然後她便請我進去。她說,我得原諒她,因為今天對她而言糟透了,所有的事情都亂成一團。

我跟著她走進客廳,坐在她請我坐的單人沙發上。雖然她說很亂,卻沒有一個地方看起來是亂的。這間客廳里一塵不染,而且裝潢得很有品味,雖然屋裡的裝飾很保守、傳統,卻不會讓人覺得置身博物館。客廳里處處可見鑲在銀相框里的照片,鋼琴上則豎著一本翻開的琴譜。她拿起琴譜合起來,放進鋼琴凳里。

「孩子們都在樓上,」她說,「莎拉和詹妮弗今天早上去上學了,她們在我聽到新聞前就出門了。她們回來吃午餐以後,我就把她們留在家裡,埃里克明年才要上幼兒園,所以他平常都在家。我不知道他們怎麼想,我也不知道該跟他們說什麼。電話不停地響,我真想把電話線拔掉。我希望我知道該怎麼做。」她畏縮地絞弄著她的手。「我很抱歉,」她說,現在她的聲音比較穩定了。「我正處於驚愕狀態,這件事讓我既緊張又恐慌。我不知道這兩天我丈夫人在哪裡,現在我知道他被關在監獄裡,而且還被控殺人。」她吸了一口氣,「你要來點咖啡嗎?我剛燒了一壺,或者我也可以給你一些更強勁的飲料。」

我告訴她給我咖啡加威士忌就好。她走進廚房,帶著兩大馬克杯的咖啡出來。「我不知道你要加哪一種威士忌,要加多少,」她說,「那邊有個酒櫃,你自己挑你喜歡的好嗎?」

酒櫃里收藏了昂貴品牌的酒。我並不意外,我從沒聽過哪個警察不會在聖誕節時收到很多酒的。不好意思送錢的人會發現,送一瓶或一箱好酒要容易得多。我在杯里倒了一點「有益健康」的野火雞牌威士忌,我想這有點浪費,倒在咖啡裡面的威士忌和波本喝起來都差不多。

「這樣就好了嗎?」她站在我身邊,雙手拿著馬克杯。「或許我也會試試,我平常不太喝酒,我向來不喜歡酒的味道。你認為酒能讓我放鬆嗎?」

「也許沒什麼大礙。」

她舉起她的馬克杯,「可以嗎?」

我加了酒在她杯里,她用湯匙攪拌之後,嘗試性地喝了一口。「哦,很棒。」她用一種類似孩子的聲音說,「它可以暖身,對吧?它很強嗎?」

「比較像調酒,而咖啡可以抵消部分酒精作用。」

「你是說不會醉?」

「最後還是會喝醉,但是你不會半途就醉醺醺。你通常只喝一杯酒就醉嗎?」

「我通常可以『感受』一杯,恐怕我不是能喝的人,但是我不認為這杯咖啡會讓我醉。」

她看著我,短暫的一瞬間,我們彼此用眼睛打量對方。我直到現在還不是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我們的眼光相接,交換了一些無言的汛息。那一刻我們肯定做了某些決定,雖然我們並未有意識地注意到這個決定,甚或之前的訊息。

我打破了凝視,從皮夾里拿出她丈夫寫的紙條交給她,她很快掃了一眼,然後又仔細地讀了一次。「兩千五百美元,」她說,「我想你現在就要吧,斯卡德先生。」

「我可能會有某些支出。」

「當然。」她將紙條摺成一半,然後又再摺了一次。「我不記得傑里提過你的名字,你們認識很久了嗎?」

「一點也不。」

「你在警隊服務,你們共事過嗎?」

「我曾經在警隊服務,布羅菲爾德太太。現在我算是私人偵探。」

「只是『算是』?」

「沒有執照的那種。在警隊這麼多年之後,我對於填表格有種厭惡感。」

「厭惡感。」

「什麼?」

「我說得很大聲嗎?」她突然微笑,整張臉因而明亮起來。「我想我不曾聽過一個警察用這樣的字眼。哦,他們用詞比較籠統,不過是特定類型的,你知道。『有嫌疑的行兇者』是所有警察用語中我最喜歡的,『作惡多端之徒』也很棒。除了警察或記者沒有人會說某人是一個『作惡多端之徒』,但是記者只是寫而已,他們不會大聲說這個字。」我們的目光再度交匯,她的微笑逐漸消失。「我很抱歉,斯卡德先生。我又在胡說八道了,對吧?」

「我喜歡你胡說八道的方式。」

剎那間我以為她會臉紅,但是她沒有。她吸了一口氣,並確認我是否希望當場拿錢。我說不必急,但是她說這樣比較好解決。我坐著喝咖啡,她則離開客廳奔上樓。

幾分鐘之後她拿著一捆鈔票回來,並交給我。我把鈔票散成扇型來看,全是五十和一百元。我把鈔票放進西裝外套的口袋裡。

「你不數數嗎?」我搖搖頭。「你很信任別人,斯卡德先生。我確定你告訴過我你的名字,但是我似乎是忘了。」

「馬修。」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