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星期二我睡得很晚,醒來時埃萊娜已經出門了。留在廚房桌上的字條上說我愛待多久都沒問題。我自己弄了早餐吃,看了一會兒,然後出門散了一個鐘頭的步,正好趕上中午在花旗銀行總公司大樓舉行的聚會。聚會完了我去第三大道上看了一場電影,再步行到弗里克博物館看了一會兒畫展,然後乘公共汽車沿著列剋星頓大道往下城走,去距中央車站一條街的地方參加五點半的聚會,看著下班趕車的人潮勇敢地在大公司包車中間穿梭。

那個聚會的主題是講「第十一階段」——如何借著祈禱與冥想探究上帝的旨意——大部分討論內容都驚人地形而上。聚會結束後,我決定招待自己乘一次計程車。結果連著兩輛車都從我身邊疾駛而去,等到第三輛終於停下時,一位穿著定做套裝、系一條飄逸的蝴蝶結領巾的女人用胳膊肘把我往旁邊一頂,搶先我一步鑽進車裡。我既沒有祈禱,也不用冥想,卻不難探究上帝對此事的旨意:他要我乘地鐵回家!

口信紙條叫我回電話給約翰·凱利,德魯·卡普蘭,還有凱南·庫利。我突然想到這三個人的姓氏縮寫都是K,真巧,要是港家兄弟再打給我,那就更妙了。第四個口信沒有留下姓名,只留了個號碼。怪的是,我回的第一個電話就是它。

我撥了那個號碼,話筒里傳來的不是電話鈴響聲,而是一個訊號。我想電話大概被切斷了,於是掛上再重撥一遍,當那個訊號聲再一次出現時,我按下自己的電話號碼,然後掛斷。五分鐘不到,我的電話鈴就響了。我拿起聽筒,TJ說:「嘿,馬修,大哥,怎麼樣?」

「你裝了尋呼機?」

「嚇你一跳,對不對?大哥,一次拿到五百塊,你想我會去幹嗎,去買儲蓄債券?他們現在大特價,買一個尋呼機,外加頭三個月的服務費,才一百九十九。你要不要一個,我可以陪你去店裡,叫他們好好招待你。」

「我看我再等一陣子吧。三個月以後呢?他們會把尋呼機收回去?」

「不,是我的了,大哥。不過我得付很多錢保持通信。不付錢,機器還是我的,只不過你打來的時候,什麼反應都沒有。」

「那有它也沒啥意思嘛。」

「可是街上很多黑鬼都有尋呼機。隨時帶在身上,可是從來沒聽到它們響,因為他們沒有繳月費。」

「月費多少錢?」

「他們跟我講過,忘了。不要緊。我是這樣想的,等三個月到了,你一定會幫我繳月費,因為你要我隨傳隨到!」

「我為什麼要你隨傳隨到?」

「因為我是不可或缺的,大哥!我是你行動小組裡的重要資產。」

「因為你很有辦法。」

「你看,你這不是懂了嗎?」

我打電話給德魯,但是他不在辦公室里,我不想打到他家裡吵他。我沒有打給凱南·庫利或約翰·凱利,因為我覺得他們可以等。我到街角上買了一塊比薩和一杯可樂,到聖保羅教堂參加那天的第三次聚會。我記不得上一次一天參加三場聚會是什麼時候的事,不過肯定有好一陣了。

並不是因為我有想喝酒的感覺,想喝酒的念頭從未真正遠離過我的腦海。也不是因為我覺得問題很多很煩,決定不下。

後來我知道了,原來我的感覺是一種精疲力竭的疲乏感。在弗龍特納克旅館熬了一整夜,現在結果終於出現,不過它的效果又因為兩頓飽餐和九個小時未被打斷的睡眠打了折扣;但我整個人仍深陷在那件案子里。我全力以赴了一段時間,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當然,它並沒有結束。兇手尚未被指認出來,更不要說逮捕。我所做的,是自認為無懈可擊的偵探工作,而且也已有了重要斬獲,但事件本身離結案還有一段遙遠的距離。無論疲憊與否,我都還有承諾要履行,而且路還很漫長。

因此我去參加另一場聚會,去一個安全的、可供憩息的地方。休息時間我和吉姆·費伯聊了一會兒天,聚會結束後和他一起步出會場。他沒有時間喝咖啡,我陪他幾乎走回到他的公寓門前,結果我們倆站在街角又談了幾分鐘,之後我才回家。但我還是沒有打電話給凱南·庫利,不過我打給了他哥哥。我在和吉姆談話間提起他,兩人都不記得上個星期曾在任何聚會中看過他,於是我撥了彼得的號碼,但電話無人接聽。我打給埃萊娜,聊了幾分鐘。她提到帕姆·卡西迪來電說她不會再打電話來了,因為德魯告訴她這段時間最好別跟我或埃萊娜聯絡,她想通知埃萊娜一聲,好叫她放心。

第二天早晨起床第一件事,是打電話給德魯,他說一切進展順利,凱利雖然難纏,卻不會蠻不講理。「如果你想許願的話,」他建議,「那就快祈禱那傢伙鈔票多多。」

「凱利?在刑事組鈔票多不了的。收不到賄賂金。」

「不是凱利,老天。是雷!」

「誰?」

「那名兇手,」他說,「用鋼絲的那個傢伙啊,老天!難道你自己的僱主講話你都不用心聽嗎?」

她並不是我的僱主,不過他並不知道。我問他為什麼我們要希望雷鈔票多多。

「這樣我們才能叫他理賠。」

「我比較希望看到他這輩子都被關在牢里。」

「對,我也這麼希望,」他說,「可是我們都明白刑事法庭是怎麼回事。不過,有一點我他媽的可以保證,只要他們敢讓那個狗娘養的無罪開釋,我就可以送他上民事法庭,叫他把每一分錢都吐出來。不過他得有錢,這樣做才有用。」

「很難講。」我說。我知道住在日落公園區的百萬富翁寥寥無幾,但我並不想跟卡普蘭提起日落公園,況且我並不能斷定那兩個人,甚至三個人(如果我們對付的其實有三個的話)全都住在日落公園區里。但誰知道呢,很可能雷在皮埃爾旅館租了間套房也不一定。

「我真的很想找個人來告,」他說,「那兩個禽獸可能用的是公務貨車。要是能找到一個有資產的被告,就能替她弄到一筆像樣的理賠金,經過那種事,她應該得到。」

「而且這麼一來你的『公益』行為也會符合『成本效率』,對不對?」

「那又怎樣?有錯嗎?老實說,這件案子里我真的不是最關心自己的利益。」

「知道了。」

「她真的是個好女孩,」他說,「堅強,有韌性,但又有一種純真的本性,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了解。」

「那些禽獸可真是整死她了。她有沒有給你看他們對她做的事?」

「她跟我講了。」

「她也跟我講了,而且還給我看了。你以為事前知道可以讓你心理有個準備是不是?告訴你,視覺震撼還是嚇死人。」

「真的,」我說,「她有沒有把剩下的也一起給你看,好讓你徹底了解她的損失到底有多大?」

「你的思想實在很臟,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說,「大家都這麼說。」

我打電話去約翰·凱利的辦公室,別人告訴我他去法庭了。我報上名字,接電話的警察說:「哦,他正想找你,把你的電話號碼給我,我來傳呼他。」過了一會兒凱利便打來了,我們約在郡法院外面街角一個叫「訴訟案件記錄」的地方見面。那個地方我從來沒聽說過,似乎是曼哈頓下城典型的酒吧餐廳,顧客群從警察到律師不等,裝潢總是用很多黃銅、皮革和暗色木頭。

凱利和我從未謀面,這一點在約的時候兩人都忘了,但其實半點都不難認,他長得就跟他父親一模一樣。

「我一輩子都在聽這句話。」他說。

他從吧台上拿起啤酒,我們到後面揀了張桌子坐下。我們這桌的女服務員有個朝天鼻和極具感染力的幽默感,而且認得我的同伴。他問她今天的辣香腸如何,她說:「對你來說太瘦了,凱利。點個烤牛肉吧。」我們點了烤牛肉裸麥麵包三明治,牛肉切得很薄,堆得老高,配菜是酥脆的炸薯條和一小碟山葵根醬,辣得你直掉眼淚。

「這地方好。」我說。

「沒話講。我都在這裡吃。」

吃三明治的時候他又點了一瓶摩森啤酒,我點了一杯奶油蘇打水,女服務員一聽便搖搖頭,於是我改點了可樂。我意識到凱利雖然沒講話,卻注意到了。等女服務員把我們的飲料端來時,他還是說了:「你以前喝酒?」

「你父親提過吧?我認識他的時候喝得還不算凶。」

「不是他告訴我的。我打幾個電話,到處問了一下。我聽說你喝了出麻煩,後來就戒了。」

「可以這麼說。」

「我聽說是去戒酒協會。那個組織很好,聽到的都是好話。」

「它有它的優點,不過如果你想喝杯好酒的話,最好別去。」他隔了一秒鐘才明白我是在說笑話。他笑了,然後說,「你就是在那裡認識他的?那位神秘男友。」

「我不會回答那個問題。」

「你不打算告訴我任何有關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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