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我留下來吃早餐,等我到大西洋街時,已經快十一點了。我在那兒待了五個鐘頭,大部分都在街上和商店裡轉,不過也有一部分時間花在當地的圖書館裡和用來打電話。四點剛過,我步行兩條街,然後乘公共汽車來到灣脊。

上一次見到面時,他的衣服是縐的,鬍子沒刮,可是此刻的凱南·庫利卻身著灰色華達呢長褲、暗色格子襯衫,看起來鎮定沉著。我隨他走進廚房,他告訴我他哥哥今天早上已經回曼哈頓上班了。「彼得說他願意留在這裡,說他不在乎那份工作,可是同樣的話我們能講幾遍呢?我逼他開那輛豐田去,這樣他來來去去也方便。你呢,馬修?有沒有什麼進展?」

我說:「一兩個身材跟我差不多的男人,在阿拉伯美食店前的街上將你太太挾持進一輛深藍色的廂型貨車或旅行車。另一輛很相似的貨車,可能就是同一輛,從她離開達戈斯蒂諾超市之後就開始跟蹤她。車身側面有寫字,根據一位目擊者說是白色的字體。寫的是電視銷售及服務,公司名稱的縮寫沒有人能確定。可能是B&L,也可能是H&M。每個人看到的都不一樣。有兩個人記得上面的地址是皇后區,另一個卻堅持說是在長島。」

「真有那個公司嗎?」

「他們的描述很含糊,與之相符的公司可能超過十家。兩個字母縮寫、電視銷售、皇后區的地址。我打電話給六到八家公司,查不到一家用深藍色貨車或最近公務車遭竊的。我也並不認為能查得到。」

「為什麼?」

「我覺得那輛貨車不是偷來的。我推測他們星期四一整個早上都在監視你們家,等你太太一個人出門,然後再跟蹤她。而且他們可能跟蹤她不只一次,一直伺機行動,所以不可能每次都去偷輛車來,整天駕著一輛隨時可能出現在警方贓車記錄上的汽車在街上跑。」

「你認為那是他們自己的貨車?」

「很有可能。我猜他們在車上漆了一個假的公司名稱和地址,一旦綁架成功,立刻把舊名字塗掉,再漆個新的上去。那個時候很可能整個車身的顏色都換了,不再是藍色的。」

「車牌呢?」

「案發當時可能就換過了,不過這並不重要,因為也沒人記得車牌號碼。有一個證人以為他們三個人剛搶劫了美食店,是強盜,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趕快衝進店裡看看有沒有人受傷。另一個男人覺得事有蹊蹺,特別看了車牌號碼一眼,結果卻只記得裡面有個『9』。」

「真有用。」

「嗯。那兩個男人穿著相同,暗色長褲、工作襯衫,同樣的藍色風衣,像是制服。他們穿制服、駕公務車,看起來正正噹噹。很久以前我便學到一件事,只要手上拿著記事板,你幾乎哪裡都進得去,因為你看起來像在辦公事。他們就給人那種感覺。兩個不相干的人告訴我他們還以為是兩個移民局的便衣從街上抓走一個非法移民,這也是沒人插手管的原因之一,再加上事情發生得太快,還沒人來得及反應,就已經結束了。」

「很利落嘛。」他說。

「穿著一致也是原因之一。他們變成隱形人了,因為大家都只看到他們的衣服,只記得兩個人看起來一模一樣。我剛才有沒有告訴你他們還戴了鴨舌帽?目擊者可以描述出帽子、夾克,這些作案之後都可以一丟了之的東西。」

「所以我們等於沒有線索。」

「也不盡然,」我說,「雖然沒有可以直接指向他們的線索,但還是有線索的。我們知道他們做了什麼事,怎麼做的;知道他們很有技巧,計畫周詳。你覺得他們為什麼會挑上你?」

他聳聳肩。「他們知道我是毒販,我已經告訴過你了,這讓我變成了一個最好的靶子,他們知道我有錢,而且不會報警。」

「他們還知道你什麼事?」

「我的種族背景。第一個打電話來的男的罵了我一些話。」

「我記得你好像提過。」

「賤人、半黑不黑的黑鬼。這個不錯哦,雜種!他忘了罵騎駱駝的,以前在聖伊格內修斯教堂常聽那些義大利小鬼這樣罵我。『嘿,庫利,騎駱駝的,操!』我他媽的看過唯一的一隻駱駝還是在煙盒上。」

「你覺得你是阿拉伯人也是他們找上你的原因之一?」

「我從來沒想過這一點。歧視肯定是有的,可是平常我並沒有特彆強烈的感覺。弗朗辛是巴勒斯坦人,我告訴過你了嗎?」

「嗯。」

「他們更困難。我認識的很多巴勒斯坦人為了避免麻煩,乾脆跟別人講他們是黎巴嫩或敘利亞人。『哦,你是巴勒斯坦人,那你一定是恐怖分子。』類似這種無知的話,還有很多人對阿拉伯人就是有偏見,」他翻了翻眼睛,「像我父親。」

「你父親?」

「我也不能說他是反阿拉伯分子,可是他有一套理論,說他並不真的是阿拉伯人。我們家是信基督教的。」

「我剛才就覺得奇怪,你去聖伊格內修斯教堂幹嘛。」

「那個時候我自己也覺得很奇怪。我們屬於馬龍派教會。根據我老爸的說法,我們是腓尼基人,你聽過腓尼基人嗎?」

「《聖經》時代的人嘛。貿易商、探險家,對不對?」

「沒錯。航海技術一流,繞過整個非洲,統治過西班牙,可能還到過英國。他們在北非建立了迦太基帝國,後來在英國還挖出很多迦太基幣。他們是第一個發現北極星的民族,我是說他們發現那顆星位置永遠固定,可以用來導航。他們還發明了一套字母,後來成為希臘字母的基礎。」他突然住口,看起來有點難為情,「我老爸以前整天講個不停,我看還是有點效果。」

「我同意。」

「他對這個話題並沒有到狂熱的程度,可是他懂的很多。腓尼基人稱他們自己為迦南人,我的名字應該念成『迦南』,可是大家都叫慣了『凱南』。」

「我昨天收到的電話口信上寫成『凱南·咖喱』。」

「對啊,常有的事。我常在電話上叫東西,送來的時候上面都寫著『雞與咖喱』,好像是另一家中國餐館似的。回到我剛才說的,總之根據我父親的說法,腓尼基人跟阿拉伯人完全不同。他們是迦南人,在阿爾伯特拉罕的時代就已經存在了,而阿拉伯人卻是阿爾伯特拉罕的後代。」

「我還以為猶太人才是阿爾伯特拉罕的後代。」

「沒錯,是伊薩克那一支的,伊薩克是阿爾伯特拉罕和莎拉的嫡子,而阿拉伯人是伊什梅爾的兒子,伊什梅爾是阿爾伯特拉罕和夏甲的私生子。老天,我好久沒去想這些事了。小的時候我父親和狄恩街轉角口的雜貨鋪老闆結了仇,每次都叫他『那個雜種伊什梅爾』。我的老天,他真是有意思。」

「他還健在?」

「不,三年前死了。一直有糖尿病,拖了很多年,對心臟很不好。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告訴自己,他是因為他這兩個兒子傷心而死的。他本來希望一個當建築師,一個當醫生,結果一個成了酒鬼,一個成了毒販。不過其實那並不是他的死因,是他的飲食習慣殺了他。他有糖尿病,體重還超重五十磅。我和彼得就算變成喬納斯·索爾克 和弗蘭克·勞埃德·賴特 ,也救不了他。」

六點左右,我們兩人確定了一個方法,於是凱南開始打一連串的電話。他先按了一組號碼,等信號,然後又輸入了自己的電話號碼,接著便掛斷了。「現在等吧。」他說。但我們並沒有等多久,大概不到五分鐘,電話鈴便響了。

他說:「嘿,菲爾,最近如何?太棒了。現在是這樣,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我老婆,我們最近接到綁架恐嚇,只好把她送到國外去。我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是我覺得好像跟我們這一行有關,你懂吧?所以我就請了個傢伙去幫我查查,他是職業的。我希望你能替我把話傳開,因為我感覺這些傢伙是在玩兒真的,而且是那種殺人不眨眼的兇手。對啊,你說的沒錯,老兄,我們坐在這兒就跟活靶一樣,家裡有這麼多現金,又不能去跟警方嚷嚷,不是最好的目標嗎?闖進我們家、什麼天殺的事都幹得出來……對!所以我叫你要小心,知道吧,耳朵眼睛都要放尖。還有,你覺得有誰該提醒的,就把話傳出去。如果真有什麼鳥事發生,趕快打電話給我,老兄,知道了吧?好!」

他掛上電話,回頭看我。「我不知道,」他說,「他大概只覺得我老了,開始得妄想症了。『你為什麼送她出國,老兄?為什麼不去買條狗,雇個保鏢?』因為她已經死了,蠢人!可是我不想告訴他。如果風聲傳出去,一定會有麻煩。操!」

「怎麼了?」

「我怎麼跟弗朗辛的家人交待?每次電話鈴一響,我就怕是她哪個表姐表妹打來的。她父母離婚了,母親搬回約旦,可是她父親還住在這個區,布魯克林到處都有她的親戚。我怎麼跟他們講?」

「我不知道。」

「遲早得告訴他們。現在我可以說她去坐遊艇旅遊去了之類的話。你猜他們會怎麼想?」

「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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