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第一槍射得匆忙,偏了準頭,只打中她右肩。於是我將手肘靠緊肋骨,再開第二槍、第三槍。這次兩槍都正中她胸口那對濃妝艷抹的乳房之間。在她倒地之前,眼神已然渙散。

「馬修。」

我站在那兒,俯視著她。米克叫著我的名字。我感到他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房間里充滿了死亡的氣味,槍的火藥味、鮮血以及腐壞的屍臭。我感到極度的困頓湧上心頭,喉嚨緊緊的,好像有東西要跑出來卻堵在那兒。

「走吧,兄弟,我們得趕快離開這兒。」一旦擺脫掉讓我動彈不得的不知所以之後,我的行動就變得異常敏捷。米克在清保險箱,把一疊疊的紗票掃進幾個帆布袋裡,我把可能留下指紋的地方都擦拭了一遍,並把錄像帶從錄像機中取出來,塞進大衣口袋裡,然後把大衣搭在手臂上。點三八被我收進皮套中,米克的SIG梭爾也放進我的衣袋裡,之後抓起箱子就跟在米克後頭穿過走廊上樓。

湯姆軟軟地靠在門邊,面無血色,不過他的臉平常就很蒼白。米克放下裝錢的帆布袋,把湯姆抱到外面的車上去,安迪已經打開車門,把湯姆安置在后座。

安迪去開後車廂時,米克回頭去拿錢,我把手上的東西一古腦兒都扔進行李箱里。米克回來把錢丟進去,最後重重地關上車箱蓋。我走回拳擊場,再檢視一次剛才殺人的房間。兩個人都已經死去,看不出有疏漏的地方,樓梯的頂端躺著的兩名保鏢也都已經死亡。我又將拳賽圈四周湯姆坐過的地方擦拭了一次,以免留下指紋。門鎖上的口香糖我把它摳出來,這樣門就不會被卡住。門鎖和門上我們摸過的地方都再抹過一次。

他們在車上催促我。我環視四周,附近荒涼一如沙漠。我走過鋪設過的路面,福特汽車的前門打開,前座空著。米克坐后座,正輕聲地跟湯姆說話,並把一團衣物蓋在他肩膀的傷口上。傷口似乎已經不再淌血,可是我不知道他到底已經失了多少血。

我坐進去,關上車門。引擎已經發動了,安迪把車平穩地開出去,米克說:「你知道咱們現在該上哪兒去吧,安迪?」

「知道,米克。」

「天知道,我們可不想被開罰單,可是你有膽子就盡量開快一點吧。」

米克在歐斯特郡有一個農莊,離它最近的小城是艾倫威爾,一對從西密斯郡來的夫妻,奧馬拉先生和奧馬拉太太在替他照顧房子,地契上的名字也是他們老倆口。我們大約在三點到三點半之間抵達農莊,安迪把雷達感應器打開,不過車速並沒有超過限速太多。

我們把湯姆扶進去,將他安置在日光浴室的躺椅上,然後米克和安迪再出去把一個熟識的醫生叫醒,他是一個一臉苦瓜相、手背上還有紅色斑點的矮小男人。他花了近一個小時醫治湯姆,出來的時候,一邊在廚房水槽洗手,一邊向我們宣布:「那小子沒事,是個帶種的小混蛋,對吧?他還跟我說:『醫生,我以前就被槍射傷過。』那我就說啦,『孩子,難道你就學不會躲槍子兒嗎?』我沒辦法逗他笑,他那種臉好像以前就很少笑過。好啦,他沒事了,可以活著等到哪天再挨一槍。要謝什麼專有名詞的發明家的話,就謝謝發明盤尼西林的人吧,換作是以前,這種傷門一下就會潰爛,不出一個禮拜或十天,小命就送掉,不過現在不會這樣了。但是真奇怪,為什麼我們終究都還是會死呢?」

醫生忙的時候,我們圍著餐桌坐下,米克開了一品脫威士忌。安迪送醫生回去時,那瓶酒就喝得差不多了。米克慢慢喝掉了一瓶啤酒,接著開第二瓶。我從冰箱深處搜到一瓶薑汁汽水,打開來喝著。我們三個都坐桌邊,沒有多作交談。

安迪送醫生回家後回來,把車停在隔壁然後輕輕按了一下喇叭,米克跳起來,走出屋外找他。這回我坐在后座。湯姆留在農莊上,醫生吩咐他要待床上休養幾天,周末如果他發燒的話,他會再過來看看。奧馬拉太太也會照顧他,我想她以前一定做過這種差事。

安迪沿著來時路往回開,取道哈德遜大道,回到葛洛根酒吧。時間是清晨六點半,我這一輩子都沒有這麼清醒過。我們把錢從後車廂取出,交給米克鎖進保險柜里,然後把開過火的槍交給安迪,讓他在回家的路上扔進河裡。

「過兩天我會把錢算清楚,然後把你的那份給你。這一筆撈的可不少,拿一晚上乾的活兒來算,算很不錯了。」米克說。

「這我倒不擔心。」安迪說。

「回家去吧,替我問候你媽,她是個好女人。而你是個好司機,安迪,最棒的。」

我們又坐在老位子上了,店門上了鎖,只有黎明的清光幽微地照射進來。米克手上有一瓶酒和一隻酒杯,但喝得並不猛。我放一片檸檬在可樂里,好去掉一些甜味,可是當味道酸到我要的程度時,我卻一口也不想碰了。

我們坐了大概一個小時,幾乎不曾交談。七點半,他站起身來,我也起身跟在他後面,我毋須問他去哪裡,他也不用回去把圍裙穿上,因為直到現在他還穿著它。

我跟他去取卡迪拉克,然後靜靜地開到第九大道與十四街上,在塔美葬儀社前把車停好,步上台階,走進聖伯納德教堂。我們來早了幾分鐘,到後排的位子坐下,等待屠夫彌撒。

今天早上的神父很年輕,粉紅色的乾淨臉孔看起來好像永遠都不需要刮鬍子。他有一口很濃的愛爾蘭口音,一定是新來的。然而在這個小小的彌撒里,面對一群修女和屠夫,他顯得很有自信。

不記得儀式的內容了,人恍恍惚惚的,心不在焉。別人站我就站,別人坐我也坐,跪我也跟著跪,該答應時就也乖乖答應,但在我做這些事情時,還是聞到混著血腥及火藥的氣味,看到一把刀劃著狂怒的弧光和四處噴濺的鮮血,感覺到手裡槍支的重量。

然後奇怪的事發生了。

其他人上前去領聖餐的時候,我跟米克待在原地。可是當隊伍向前推進,每個人魚貫地說著「阿門」領取聖餐時,我被一股力量推著也跟上了隊伍尾巴。我手心出著汗,喉頭也不斷地悸動著。

隊伍向前移動。「主耶穌的聖體,」神父一遍又一遍地說著。「阿門。」人們也一個一個地回應。隊伍繼續前行,現在輪到我在最前面了,米克緊緊跟隨在後。

「主耶穌的聖體。」神父說。

「阿門。」我聽見了自己的聲音,然後把薄餅放在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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