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各大報社喜歡死了這則新聞。理查德·瑟曼墜樓身亡,死亡的地點離三個月前他妻子被殘忍姦殺之地只有幾個院子遠。一個很被看好的普立策獎得主這麼猜想:正當瑟曼向下墜落時,戈特沙爾克家的窗口很可能是他生前最後一幕映入眼帘的景像。不過這似乎不太可能,因為他們既然離城六個月零一天,通常都會拉上百葉窗帘。對於這一點,我並沒有覺得大到要寫信去給主編的程度。

沒有人質疑瑟曼是自殺。雖然對於他的動機,各方持不同的意見。可能是太沮喪於妻子與那未出世的孩子的死,再不然就是對她們的死亡太過自責。一家專刊的專欄作家看這一整件案子活生生就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因貪婪而一敗塗地的典型例子。「你可能常聽人談到擁有一切。」他寫。三個月前瑟曼擁有的一切:銀行存款、華廈、美妻,一份在前景大好的有線電視網的迷人工作,和一個就要出世的小寶貝,但是就在一剎那間一切化為灰燼,即使工作和金錢都填不滿理查德·瑟曼心中的空虛,你可以說他是個壞人,一手策劃十一月在五十一街房子里發生的那些邪惡情節。你也可以說他是個受害者,不管哪一種,他成了一個原本擁有一切、到頭來卻一無所有、什麼也抓不住的人。

「你的第六感真准。」德金告訴我,「你怕他會出事,而且還想進他的屋裡,但當時你又不認為他在裡頭。他的確不在,法醫猜他死亡時間可能是早上七點到九點之間。這說得通,因為要過了早上十點,樓下酒館廚房裡的夥計應該可以聽到他落地時的撞擊聲。但為什麼中午用餐時間竟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屍體,實在令人費解。可能是因為出事地點在中庭盡頭,而廚房裡夥計出入的門又在遠遠的另一頭,所以沒有人走近發覺有什麼不對勁。如果你手上抱滿剩下的茄子,你只想一扔掉就趕緊跑回屋裡去,尤其那天的天氣冷極了。」

星期五早晨,我們進了瑟曼的公寓。前天晚上,當我在馬佩斯追獵鬼影時,整個化驗小組已經進來對整間屋子進行採樣。我在瑟曼的公寓里晃來晃去,從這個房間晃到另一個房間,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麼。也許我根本沒在找任何東西。

「很棒的地方,」喬說,「都是現代傢具,看起來很流行,不過好像不適合人住。為了享受而把每一個地方都塞得滿滿的。你常聽人家這麼形容女人吧?『為了舒服,而不是為了速度』,你知道速度和女人有什麼關係嗎?」

「我想一般人是這麼形容馬的。」

「真的嗎?很有道理。『騎』在一隻肥馬上,不是有更多的快感嗎?我可得問問賽馬的騎師。當我還是個孩子時,最想當的就是警察,你知道,這一直是我想做的。當我看到那些騎在馬背上的警察,就夢想能成為其中一個。當然在進警校前,就沒那種天真想法了。你知道嗎,我仍然覺得,當警察的日子還算不賴。」

「如果你喜歡馬的話。」

「好嘛,如果你一開始就不喜歡——」

「瑟曼不是自殺死的。」我說。

「這點很難說,那傢伙已經嚇破膽了。回到家,一早起來,發覺到自己確實做了什麼,看清楚已經無路可走了。而且這也是事實,他幹掉了他老婆,你就是為此想讓他落網的。也許他的良心真起了些作用了。又或許他終於認清自己的處境,而且知道像他這麼一個美男子,一旦蹲監牢會成什麼樣子。乾脆跳出窗口,所有的麻煩都這麼一了百了啦。」

「這太不像他了,他根本就不怕法律,他怕斯特德。」

「窗邊可只有他的指紋,馬修。」

「斯特德在殺害阿曼達時就戴著手套的,他一樣可以再戴著手套把理查德往窗外扔。瑟曼本來就住這裡,他的指紋早就留在那兒,或者斯特德叫他把窗戶打開,說這兒怪熱的,理査德,我們可不可以開窗透點氣?」

「他留了一個便條。」

「打字機打出來的。」我說。

「是。我知道,但好些尋短自殺的人也用打字機打他們的遺書啊,就像那種典型的自殺遺書。像『上帝原諒我吧,我再也受不了啦。』沒說他做了,也沒說他沒做。」

「那是因為斯特德並不知道我們知道了多少。」

「也可能因為瑟曼也是怕萬一。假如他從四層樓高的地方摔下來卻沒死成,人躺在醫院裡,全身上下二十幾根骨頭折斷,還得面對自己留下那些謀殺的遺言。」他把煙頭丟進一個紀念品煙灰缸里。「有些地方,我也同意你。」他說,「我想爭議點在他是不是被人推下樓的,那也是我要檢驗組的小傢伙仔細捜查的原因,也就是為什麼我們到處在找昨天早晨看過有人進出公寓的目擊證人。如果真能找出一個人來就太好了。如果你能把斯特德也放在現場那當然更好,但我可告訴你,這是不可能的。而且即使發生,你也不能拿他如何,就算他曾出入過第一現場又怎樣?他可以說當他離開時瑟曼還活著,當時他很沮喪,也很難過,可是誰能想到這個可憐的人會自我了斷呢?你簡直拿他沒輒。不過也許你能提出更有利的證據。」

我什麼話都沒說。

「況且,」他說,「也沒那麼糟啊。我們都知道瑟曼殺了他老婆,我們也知道最後他沒能逍遙法外。沒錯,他是幫凶,兇手也許是斯特德——」

「當然是斯特德。」

「什麼『當然』?我們所有的只是瑟曼的一面之詞。他是在沒錄音的情況下跟你的私人談話,而且就在他跳樓的幾個小時前。也許他騙你,你想過這點嗎?」

「我知道他是騙我,喬,他竭盡所能把自己說得很好,把斯特德說成是斯文加利和開膛手傑克的綜合體。那又怎樣?」

「也許不是斯特德,也許還有其他的幫凶,又也許他跟斯特德還有些什麼生意上的牽扯。聽著,我並不是說事情就是這樣,我知道一切都亂糟糟的,這整件該死的案子從頭混亂到尾。我的意思是,瑟曼設計殺他老婆,現在他也死了。如果每一件謀殺案都能結束得如此順利,那我也不必在這裡嘔心瀝血了,你知道我的意思吧。假設斯特德真的幹了,而且他溜掉了,那,反正我這輩子又不是沒經歷過比這更令人灰心的事。就算他真如瑟曼所形容的那般十惡不赦,夜路走多了,總會碰到鬼。但這卻從沒發生過,這傢伙從來沒被逮捕過,也沒有前科,據我所知,他甚至連超速的罰單都沒被開過。」

「你都已經查過了。」

「看在老天的份上,我當然査過,你還要我怎麼做呢?如果他是個壞傢伙,我當然樂意把他抓起來。可是他看起來並不壞呀,至少記錄上看起來是這樣。」

「他是另一個亞伯·史威茲。」

「不。」他說,「他可能真的是個變態狂,這我承認,但當個變態狂並不犯什麼罪。」

我打電話去給劍橋的萊曼·沃里納。其實我根本不必透露什麼消息給他,腦筋動得快的記者早已打電話給阿曼達的哥哥,詢問他對此事的反應。「我當然拒絕做任何說明。」他說,「我甚至不知道這件事是不是真的。他真自殺了?」

「表面上看起來是。」

「我知道了,其中還大有文章,是吧?」

「有可能他是被其中一個共犯謀殺的,警方也有此懷疑,但他們並不期望從這一方面找出什麼進一步的線索。目前為止並沒有什麼證據能夠反駁他是自殺的。」

「但你不相信那是事實。」

「我是不相信。不過我信不信並不很重要。昨天晚上我花了一兩個小時和瑟曼談,套出你希望我查出的事。他承認殺死了你妹妹。」

「他真的親口承認了嗎?」

「是的,他承認了。他企圖把責任往他的共犯身上推,但他也承認自己在整件事情中扮演的角色。」我決定多說一點,「他說事情發生時,她一直都不醒人事。萊曼,她一開始就因為頭部被擊而昏了過去,她真的一點都不知道接下來所受的罪。」

「我倒願意相信這是真的。」

「本來我預定昨天中午和他見面,」我繼續,「我原本希望他能一五一十地招認,我還準備把全部談話錄音下來交給警方,但我還沒來得及這麼做,他就——」

「他就自殺了。事到如今,我要說的是,我更高興我僱用了你。」

「哦?」

「難道不是你的調查加速了他的行動嗎?」

我曾想過這點。「我想你可以這麼說。」我說。

「而且我也很高興這件案子以這種方式了結,又快又乾淨,免得一遍一遍上法庭折騰。很多壞傢伙都能逃脫懲罰,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有罪,也還是枉然。」

「有時的確如此。」

「即使他們脫不了罪,判得也總是不夠久。如果他們在牢里表現良好,當個模範受刑人,不出四五年,又可假釋出獄了。所以我說,如此結局我非常滿意,馬修,我還少你什麼款項嗎?」

「你可能還可以收到點退費。」

「少無聊了。你可別退還我什麼錢。即使你退回來我也不會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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