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我醒來時頭髮重嘴發苦。她在枕頭上留張字條要我自己弄早餐。我唯一能接受的早餐就是瓶子里的奶,我從她的葯櫃拿了兩片阿斯匹林就著奶吞下去,下樓到熟食店喝了杯爛咖啡。

天氣很好,空氣也比平常乾淨,可以清楚看見天空。我走回旅館去,路上買了一份報紙。已經將近中午了,我通常沒睡那麼多。

我必須打電話給他們,貝弗利·伊斯瑞奇和西奧多·哈森達爾。我必須讓他們知道他們已經不在鉤子上了,事實上從一開始就沒那回事。也許他們會覺得解脫了,還有被欺騙的憤怒,也罷,那是他們的問題。我自已的問題已經夠多了。

很明顯的,我必須見他們,我沒辦法在電話上說。我不想去說,但我更希望趕快把這件事做個了結。兩通簡短的電話和兩次簡短的會面,我就再也不必見到他們。

我在前台停下,沒有我的信,但是有一個電話留言。斯泰西·普拉格小姐來過電話,留了個電話號碼要我儘快回電話給她。就是那個我在獅頭堡打過的電話號碼。

回到房間,我仔細看《紐約時報》。普拉格的消息在訃文版,有兩行標題,簡單的死亡報導,上面說他很明顯是舉槍自盡,沒有提到我。我以為他女兒是從報紙上知道我的名字的,我再看留言條,她昨晚九點左右打的電話,而《紐約時報》的第一版在十一二點以前不會送到街上。

所以她應該是從警察局知道我的名字,或者是之前聽她爸爸提過。

我拿起電話,又放下。我不太想跟斯泰西·普拉格講話,我想不出她要講的話有什麼是我想聽的,而且我知道我沒什麼話要對她說,她爸爸是個兇手的事實不會由我或任何人來告訴她。「陀螺」經由我報了仇,他的案子卻永遠是個懸案,警察不在乎誰殺了他,而我也不覺有義務要告訴他們。

我又拿起電話打給貝弗利·伊斯瑞奇。佔線。我掛斷再撥哈森達爾的辦公室,他出去吃午餐了。等了幾分鐘,我再撥伊斯瑞奇的電話,還在通話中。我在床上伸個懶腰,電話響了。

「斯卡德先生嗎?我是斯泰西·普拉格。」一個年輕而正經的聲音。「很抱歉你來電話時我不在,昨晚我打完電話以後就搭火車去跟我媽在一起了。」

「我幾分鐘前才看到你的留言。」

「噢,是這樣,我可以跟你談談嗎?我可以去你的旅館或隨便你說個地方。」

「我不知道能幫你什麼?」

她頓了一下說:「也許沒有。我也不知道,但你是最後一個看到我爸爸活著的人,而我——」

「我昨天甚至沒見到他,普拉格小姐。出事的時候我正等著見他。」

「沒錯,是那樣。但是事情是——真的,我很希望能跟你見個面,如果方便的話。」

「如果在電話里我能幫得上忙——」

「可以見一面嗎?」

我問她知不知道我的旅館在哪裡,她說知道,十至二十分鐘可以到,她會先在大廳打電話給我。我掛斷電話,奇怪她怎麼會知道如何找到我。我在電話簿上沒登記,我懷疑她知道「陀螺」的事,也知道我的事。如果萬寶路人是她的男朋友,她是否參與計畫——

如果是,就難怪她認為她爸爸的死我有責任。這一點我無法辯解——我覺得自己有責任。但我不相信她手提袋裡會有把小巧的手槍。我曾嘲笑希尼看了太多電視,我沒看那麼多。

她十五分鐘就到了。這中間我再撥給貝弗利·伊斯瑞奇,還是佔線。她從大廳打電話上來,我下樓去跟她見面。

黑色中分直長發,一個臉頰瘦削的高挑女孩,深黑的眼睛,穿著合身乾淨的藍色牛仔褲,簡單的白色罩衫外加檸檬綠毛線背心。手提袋是用另一條牛仔褲的褲筒剪下來做的,我判斷裡面沒有槍。

我們互相確認我是馬修·斯卡德她是斯泰西·普拉格。我建議喝咖啡,我們去火焰餐廳要了個隔間雅座。咖啡端來以後,我對她爸爸的死表示遺憾,但我還是想不出她為什麼要見我。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自殺。」她說。

「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她看著我的臉,我試著想像她幾年前的樣子:抽大麻、嗑藥,撞倒了一個小孩又茫茫然地開車溜了。無法想像現在坐在我對面的女孩曾是那個樣子,她現在看起來聰敏、懂事、負責。父親的死令她傷心,但她夠堅強可以熬過去。

她說:「你是偵探?」

「多少有一點。」

「那是什麼意思?」

「我在沒有契約的情況下替人家辦一些私人事務,沒有一件像字面上的意義聽起來那樣有趣。」

「你替我爸爸工作?」

我搖頭說:「我上星期見過他一次。」把胡編給希尼聽的故事又說了一次。「所以我應該不算認識你爸爸。」

「真奇怪。」她說。

她攪了攪咖啡,再加了些糖,又攪了攪,喝一口後放回碟子上。我問她為什麼覺得奇怪。

她說:「我前晚見過我爸爸。我下課回公寓時,他在裡面等我,要帶我出去吃晚餐。他每一兩個禮拜來一次,但是通常他會先打電話跟我約好。他說他一時興起,就碰運氣看我是不是剛好回來。」

「我了解。」

「他很沮喪。這樣說對嗎?焦躁,為某件事情不安。他是個很情緒化的人,事情順利的時候就精力充沛,事情不順就垂頭喪氣。我開始研究病態心理學的躁鬱症時,從我爸爸身上得到很多印證。我不是說他真有病,但他有類似的情緒起伏。那並沒有妨礙他的生活,只是他有那樣的性格特徵。」

「前天晚上他顯得憂鬱?」

「不只是憂鬱,是憂鬱兼神經緊繃。如果不是我知道他厭惡藥物的話,會以為他吃了安非他明。幾年前有一段時間我嗑藥,他很明白表示他對葯的態度,所以我不認為他會吃那些東西。」

她又喝了口咖啡。沒有,我確定她皮包里沒有槍。這是個很開朗的女孩,如果有槍就會馬上用它。

她說:「我們去附近的一家中國餐廳吃晚餐。在上西城,我住的地方。他幾乎沒有吃。我很餓,但是受到他的情緒影響,結果也沒吃很多。他一直閑聊,很關心我的近況,問了幾次我有沒有再嗑藥,我據實說沒有,他還問我的功課,問我是不是念得快樂,考慮到如何謀生時是不是覺得走對路了。問我有沒有談戀愛,我說沒有,沒有認真交往的對象。然後他問我認不認識你。」「真的?」

「是的。我說我唯一認識的斯卡德是斯卡德瀑布橋。他又問我有沒有去過你的旅館——他說出旅館的名字,問我有沒有去過那裡——我說沒有。他說你住在那裡。我真不知道他在搞什麼。」

「我也是。」

「他問我有沒有看過一個人轉銀幣,他拿出一枚硬幣在桌角彈轉了起來,問我有沒有見過一個人用一枚銀。這樣轉,我說沒有,並問他還好嗎。他說很好,我不用擔心他。他說不管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有事,不必擔心。」

「那使你比以前更擔心。」

「當然。我怕——我怕所有的事,甚至不敢去想。我想他也許去看了醫生,發現自己身體有什麼不對勁。但是我昨晚打電話給他常去看的醫生,說他自從去年十一月例行健康檢査以後就沒再去過,而那次檢査他除了血壓稍微偏高外,一切正常。當然,他也可能去看別的醫生。這些除非驗屍是無法知道的了。這樣的案子他們會驗屍嗎,斯卡德先生?」

我看著她。

「他們打電話告訴我他自殺時,我沒有很驚訝。」

「你預料會這樣?」

「不是有意識的。不是真的預料到,但是聽到消息時,覺得所有徵兆都吻合。冥冥中,我覺得我知道他想告訴我他快要死了,他想在死前把事情交代好。但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做。然後我聽說他死時你就在場,又想起他曾問我是否認識你,我奇怪你跟這整件事有什麼關聯。也許他有某些問題請你替他調查,因為警察說你是偵探,而我奇怪——我就是搞不懂他怎麼了。」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提到我的名字。」

「你真的不是為他工作?」

「不是,而且我跟他很少接觸,只是向他查詢另一個人的資料那麼簡單而已。」

「那就奇怪了。」

我想了一下又說:「上星期我們有一次談話,我想是我說的某些話特別刺激了他的思緒。我不知道是哪些,我們只是閑聊,也許是因為我某些話中的某部分。」

「我想應該就是這個原因了。」

「我想不出還有其他原因。」

「不管那些話是什麼,他一直記著。所以他提起你的名字,因為他沒有辦法說出你說的話,或是那些話對他有什麼意義。之後當他的秘書說你在等他時,就觸動了他扣扳機的念頭。」

我的出現觸動他扣扳機的念頭,毋庸置疑的。

「至於銀幣,我就想不出有什麼意義了。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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